“付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兰央倒底是个单纯的女人。她意识不到付染的激将法,情绪瞬间被挑起, 原本堵在心口的话, 也悉数化作利器投扔出来。
“亏我曾经还指望你可以把宋尘哥带离昆雄。付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恶毒的女人。你不是想知道他和龚阿姨的事吗?如果我告诉你,他小时候过得非常悲惨, 怎么样,你会吃不下,睡不着, 良心不安吗?”
“……”脑海里久久挥不去悲惨一词,付染有些惶恐,“龚岚对他不好吗?”
随即,是兰央极为沉重的回答:“岂止不好。”
“那是虐待。”
心脏猛然一颤,放空的思想意识里, 付染听见兰央哽咽的声音。
“也许在外面的人看来,龚阿姨是个很好的作家。可她绝对不是个好妈妈。那时候旅店老板也是外来客,做得一手好糖。我从小馋嘴,就经常跑旅店去讨糖吃。”
“而龚阿姨已经在旅店住了好几年,连宋尘哥也是在旅店出生。每次去要糖,我总能看见他。不爱笑也不爱讲话,在屋檐下一坐就是好久。慢慢地,我越来越关注他。”
“所以时间一长,我也发现了他身上的各种红肿淤青,甚至烟头、或者开水烫伤的痕迹。并且没有情绪,没有抱怨,他好像从来不会反抗。”
“直到他16岁那年,龚阿姨身体不好去世了。村里人给她下葬那天,我竟然觉得无比高兴。虽然他没哭,也没笑,但我想倒底还是难过吧,因为龚阿姨一走,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后来,他用龚阿姨留下的钱把旅店买了下来。我一直以为他会走,但他就那样待了十年。而我以为他会继续这样的生活,你却出现了。并且,他对你那样特别。”
“我知道他爱你,所以我祝福过你。希望你要走,也可以把他带走。尽管我喜欢他,但我潜意识又一直期待他离开。旅店,是困住他的地方。他待了十年,我想不是因为留恋,只是因为,别无去处。”
“而现在,付染,他来帝都,已经认定你就是他的去处。”
说到这里,兰央宣判一般地宣判付染:“可是,你只会伤害他。”
狠狠的伤害,摧毁和磨灭。
付染没有言语,深深垂下了头。热烫的泪水滑过她面颊,又滴落在手背。
瞧,宋尘就是这样。有些事他永远不说,如同一截腐根烂在心里,她也不得而知。
所以现在回头再看,原来她曾经的想法都是错的。都是自以为是。
没有什么弥足珍贵的亲情,也没有什么温暖安全的故里。有的,只是一座孤坟,和一座空荡的旅店,催生无尽的折磨和苦痛。
再抬头,付染眼中泪水已止。
她态度平和而安静:“兰央,你说阿立在镇上,那么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兰央一怔,少顷点了点头。
付染又说:“帮我联系下他,我想确认宋尘有没有回昆雄。”
兰央不解:“你已经推开了他,这样的确认还有什么意义?”
倏尔,一个轻微但又坚定的笑意,意志得以重铸,灵魂得以舒展。长久以来第一次如释重负,付染告诉兰央:“我要把他找回来。”
然后罔顾一切,留他在身边。
也拼上一切,爱他,保护他。
*
“染姐,你知道吗,尹玉解约了。”
这天下午,付染刚在家里结束午睡,就接到了许戈的电话。
“更神奇的是,乔涵也被公司辞退了。”电话那边,许戈话说得一惊一乍。
付染听了,却语气平平:“知道了。”
像是早在意料之中。
其实在富丽城遇见尹玉那天,付染决定给尹玉指个方法消除执念,就已经想到了尹玉解约的可能。这是个好结果,代表尹玉还没有陷得太深,能够及时抽身。
甚至乔涵被辞退,也是付染料想过的事情。
只不过一切来得这样快,倒让人有些意外。
沉默了一会儿,付染对许戈说:“我去见见乔涵吧。”
“什么!”蓦然间,许戈语调一扬,格外兴奋,“是去看她笑话吗?那我也去,我也去!”
可惜下一瞬,期待中的许戈就被付染无情挂断了电话。
去笑话乔涵吗?
不,付染表示,她只是想单纯跟乔涵作别。为这十年情分,画上句号。
尽管这个句号,一定不会圆满。
夜晚时分,小区附近的咖啡厅,乔涵如约而至。
角落无人。靠窗位置,付染裹着厚厚的米色围脖,下巴到鼻子全然被遮,只露出双眼睛在外头。神情冷淡。
点过一杯美式,她看着对面落座的乔涵,心里一刹有了物是人非的沧桑。“乔涵,你终于还是没有如愿。”连嘴角笑意,也带了些苍凉。
然而乔涵,依旧穿着往日里尤显干练的西装套装,面上没有丝毫示弱:“染染,彼此彼此。赶走我,你也没逃过方起山。有谁如愿?”
付染喝一口美式:“至少尹玉,做了正确的选择。”
“尹玉……”闻言色变,乔涵眼底怒气难掩,“难怪,无论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说。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突然提出解约!”
“呵,染染,你真的变了,手段用得这样好。”
窗外夜色缠绕,乔涵自顾自地嘲讽着。
付染也一声叹息:“与其称为手段,不如说,我只是给尹玉提供了选择。”
“原本我还只是猜测,现在看来,乔涵,你真的把尹玉当成了另一个我,另一个工具。你想利用她,再打造一个我,去讨好方起山。可现在尹玉解约,牵连到你。结果已经充分说明,你失算了。”
“之前我告诉过你,办事不力,方起山就会开始觉得你碍眼。你怎么还不小心些呢?尹玉的事,看来他已经彻底恼怒。顺便再告诉你,离开了公司,下家也很难找。毕竟你也清楚,方起山是什么样的人。”
冷漠地作壁上观,付染已然是胜者姿态。
“为什么?为什么方起山还是选择了你,尹玉却不行?”对此,乔涵始终心有不甘,“还有,你倒底对尹玉做了什么?”
“与其探究我对尹玉做了什么,乔涵,不如先想想你对我做了什么!”一息陷入回忆,强烈的窒息感又如同水流紧紧包裹上来。
付染愤怒地看见自己,被沉入湖底。
“从12岁进公司,我就把三十岁的方起山看成爸爸一样的存在。他也尤其疼我,照顾我,一度让我感受到亲情可贵。直到后来,都忘记是哪个时候起,我慢慢感觉到他不一样的情感。”
“我开始害怕,开始恐惧,只能向同样亲近的你求助。可你对我做了什么呢?你竟然盘算着成为方起山的帮凶,只要他一声令下,你就趁着活动结束后骗我喝什么所谓的安神补脑液,接我去休息。”
这是一个自揭伤疤的过程。愤怒而痛苦,胆怯而羞涩。付染止不住在椅子上蜷缩身体,将脑袋紧紧缩进围脖,逼迫自己去回忆过往那些阴暗的画面。
让所有阴鸷、寒冷的瞬间泼天而来。
她捂着头,难以自控地流泪:“可每次,你都是把我送去富丽城的别墅。”
“任凭我失去知觉,被方起山换上各种衣裙,亲吻和玩弄。要不是后来他有两次醉酒失控,比不得往常谨慎,在我身上留了几道红痕,到现在我都还蒙在鼓里……可这些,乔涵,你通通都知道!”
“而你不知道的是每次在别墅,我都被方起山拍了照片,贴满了别墅其中一整个房间。没错,我就是让尹玉去看了那间房。她很聪明,知道抽身。”
“只有我,永远被困在那里。”
说完,深埋进米色围脖的付染,脸上已经湿润不堪。泪水和绝望杂糅一片,模糊掉前方视线。
只剩耳畔,还听得清乔涵拙劣的辩解。
“我、我只是为你好。染染、如果你不顺从方起山,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他的庇护,失去一切。你努力多年的演艺事业,也都会失败。”
“染染,适当的牺牲是必要的。你性格太强烈,这样根本不利于自身发展。像尹玉,她之前就知道主动亲近方起山,来获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不,乔涵,这些都是你自私的借口。”胡乱擦一把眼泪,付染终是听不下去,打断了乔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