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底消瘦了许多,兰央说话时,两边颧骨比起以前凸显了不少。正因如此,付染觉得兰央的面部表情,瞧着也更加忧伤。
更别提还有兰央眼中,时不时就会流露出来的深深的落寞。
不同于先前在院子里的宣示主权,这会儿付染把声音压低:“嗯,在一起了。”
“那你们,真的会结婚吗?”
酒席间的传话能力,几乎是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付染在桌上说的那句请喝喜酒,也传到了兰央耳朵里。
问这话时,兰央的眉毛眼睛都快拧到一块儿,显得迫切又执着。
一时间,付染陷入沉默。
兰央又忙说:“要是真的结婚,也一定请我来喝喜酒。”她顿了顿,换上一副无比真挚的神情,“付小姐,其实我早觉得宋尘哥对你是有些特别的,但我没想过原来那就是他的喜欢。”
“今天在酒席上,看得出宋尘哥很高兴。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高兴。说实话,付小姐,我很嫉妒你。可是,我也非常想祝福你。请你,一定要长久地珍惜他。”
坦诚如兰央,从头到尾,对待感情一直都是大大方方,热烈而直白。
付染意识到这点,内心带着一丝羞愧,也坦白说:“兰央,我也说实话,今天说请喝喜酒只是一时意气,开的玩笑。”
“可能你不能理解,但事实上,就目前而言,我并不是能结婚的情况。”
其实说起来,付染何尝不也是嫉妒兰央呢?
那样的热烈和直白,她也通通都想拥有,然后,通通赠与宋尘。哪怕依旧像烟火,也要努力给他一场经久不灭,和轰轰烈烈。
……无奈事实,总落于困境。
在困境中,连自由都已经缺失,付染自问,她还有什么能力去谈长久?
漫步走向湖岸,宽广水面倒映着的白云绿水,再美丽,也都是虚假。
付染苦笑着告诉兰央:“兰央,我迟早会离开这里。”
而兰央也确实不能理解,她跟上付染的步伐:“付小姐,要是你不能留下来……也可以把他带走。”
“把他带走?”
有时候只是一句复述,听起来都遥远得像天方夜谭。
付染从来不敢这样妄想。
她知道的,宋尘只会属于昆雄。这个生他养他的土地,涵盖着他一切的记忆,埋葬着跟他相依为命的妈妈。
而她,匆匆过客,根本没资格要求他离开这座温暖安全的大山。她也更不愿,让他去到她所在的那个肮脏、黑暗的世界。
……刹那间,付染再不舍得自私。
内心深处,她开始希望分离之后,宋尘会很快忘记她。就像山间一阵风,吹过就没了。多无足轻重,远比不上阿立和兰央。
也远比不上他可爱的旅店,或者他床头柜里,珍藏的书籍。
就让她,消失在记忆尽头。
第29章 来电显示
山风吹过。
同人一般高的芦苇一层接一层地翻滚, 仿佛白色的海浪, 沿着湖岸一望无穷。
置身此中, 付染经过一番思考后,坚定地告诉兰央:“没有谁可以带走宋尘。”
“我更不可以。”
无需表情的探究,光是言语, 就十足地无奈, 和怅惘。
她身侧, 兰央终于听懂了什么。
“付小姐, 如果你确定要走, 那就应该尽快。”
骤然抛去了祝福的想法,兰央睁大眼盯着付染,如同盯着一个陌生人。
就像是善意的警告, 从外地来, 回外地去。不要在这里,扰乱人心。
……付染理解这样的警告。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道理, 向来容易明白,付诸行动,却很难。
尤其是在某个落日黄昏, 被冲进房间的宋尘紧紧抱住后,一句认输,她先前所有的挣扎、困顿,全都溃不成军。
仿佛只有顺遂本心,服从欲望, 才能让她稍稍好过。
尽管好过之后,就像处于眼下这副场景,强烈的自责感堆积在胸腔,又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低垂着目光,付染终是回话:“兰央,谢谢你……我会考虑的。”她语速放得极慢,一字一句,都是对自我的严格审视。
兰央有些愣神,后续还想再说些什么,眼神一转,却无意看到了对面高大的身影。
是宋尘形容静默地站在一片白茫茫中。风一吹,吹弯了芦苇。
也暴露他,忧郁的眉眼。
“我、我先走了。”一瞬陷入仓皇,兰央匆匆收了视线,转身离去。
付染觉得奇怪,一回头看到宋尘,神态也顿然慌张:“宋老板,你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之前两人离开酒席,他没走几步,又被烧饭的师傅拉着修灶去了,她说好在外头等他,不想遇到兰央,这才来了湖边。
“兰央找我闲扯呢,你有听见什么吗?”小心翼翼地,付染展开了试探。
好在宋尘回了句:“我刚到。”
顺口气,付染得以安心。且瞧宋尘大概是修灶修累了,身上白衣沾了许多灰,整个人瞧着没之前那么精神。
她感到心疼,拉起他的手往芦苇丛外走:“今天你受累,小灶就免了。”
“要不然回了旅店,让我来露一手……可别小瞧我,我有个拿手甜点,尝过的都夸好吃。”
轻晃了晃宋尘胳膊,付染笑意几分娇憨。
宋尘忽地偏头。
片刻的寂静后,他平静地看着付染,说:“好。”
明明就一个字,无甚表情,无甚语气。但不知为什么,付染就是有一种直觉——同以前一样,宋尘又开始了压抑。
身后,白色的芦苇在远去。脚下,碧绿的芳草铺满山地。
付染窥见端倪。
却也不再言语。
*
几天后,到了拆线的日子。
再次回到镇医院,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从廊道端头蔓延到廊道尽头,格外令人醒神。诊室内,因为宋尘伤口恢复得很好,医生的拆线过程也十分顺利。
结束时,一直陪同在旁的付染细心地替宋尘放下左肩卷边的袖口,但由于是短袖,留下的那一条细长的伤疤依旧能看到些许末端。
小小的十字形缝线印记,以及还未脱落完全的褐色痂块。
忽然间,付染意识到戒指可以摘,但这样的伤痕却是永存。
她开始担忧她离开后,宋尘每次看到这个伤痕,就又会想起她来。如同时光永恒的烙印,擦不去,也抹不掉。
……可真到了那个时候,这样的想起,大抵也只意味着痛苦。
瞧,人生在世,总是事与愿违。明明这些日子,她已经做了一万遍的觉悟,祈求着宋尘以后会彻底忘记她。
却偏偏,一道伤痕来得深刻又狠厉,完全不打商量。
眼眶渐渐发了热,付染不想暴露情绪,走出诊室后便垂头:“宋老板,我去下卫生间……你在这里等我。”
宋尘拧眉,无言中变得多疑。
付染无奈,抬头挤出一丝笑意:“放心,这回真的是去上厕所。”
“好。”宋尘这才应声。
等付染消失在廊道转角,他挑了排靠墙的座椅坐下,沉默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跟前穿梭。
倏尔,一串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那声音就在近处,是付染留下的一个单肩布包。里头不断传来的震动,萦绕在宋尘耳畔,不知怎地就化成了一种牵引。
深色的眸子间或几转,到最后,感觉下一秒铃声就要结束的时候,宋尘带着纠结,终是伸出了手,从布包里摸到了付染那台iPhone。
看了看,来电显示,方起山。
男人的名字。
莫名的念头继续刺激着宋尘,他修长的手指,消除迟疑,快速划过了绿色的接听键。
于是电话那头,响起了个浑厚的,略带戾气的嗓音。
“玩够了么。”
大概是宋尘这边的悄无声息,被当成了服软。很快,那个男人的嗓音转变为温柔的叹气:“染染,乖。”
“玩够了就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以及那样,露骨的宠溺。
……刹那间,宋尘颤抖的手指猛然划过屏幕红色的结束键。男人嗓音的消失,终于换来一点点的理智,劝阻着他不去砸掉手中iphone。
“宋老板,你怎么拿着我手机?”
就在这时,付染回来了。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座椅上的宋尘,既诧异他为什么紧紧抓着她手机,又诧异他此刻的神情,竟是她从没见过的晦涩与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