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林以桉到沙发坐下,又给她拿了一条崭新的毛毯。
林以桉看到毛毯是新的,不好意思往身上披。
他说:“你披上,别生病了。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担责的。”
林以桉这才把毛茸茸的毛毯裹在了身上。
窗外依旧雷雨交加,他想,林以桉今晚怕是走不成了。
沈淮之看她裹着毛毯还在发抖,便问她要不要去洗个热水澡。
林以桉第一次一个人到男生家里,坐在沙发上只觉得手脚都活动不开,更别说是在别人家洗澡了。
她怯生生地摇摇头说:“不用了。”
沈淮之笑了一下,“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
林以桉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看起来不像坏人,真的。”
她语气恳切,急于证明自己并没有拿他当坏人。
不过又补了一句,“我还是不洗了。”
他真怕她发烧,这附近没有医院,今晚又是台风夜,出去看病很不方便。
他便起身道:“那我去给你烧水。”
走到厨房,沈淮之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倒入热水壶烧水,过了一会儿端了一杯滚烫的开水过来,放到茶几上,与她隔了一定距离坐在了沙发上。
水有点烫,林以桉便用衣袖裹着手掌,捧着水杯取暖。
她的嘴巴凑到杯沿,感觉到雾气依旧发烫,便又收回。
沈淮之便问了句:“要不要给你加点凉水?”说着,正要起身,林以桉却连忙道,“不用了。”
沈淮之看向她,林以桉便解释道:“外婆说喝阴阳水不好。”
沈淮之:“……”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没有喝热水的习惯,也没那么多讲究。
他又坐了一会儿,开口道:“今天雨是不会停了,要不先在我家睡,等雨停了我明天送你回去。”
林以桉“哦”了一声。
她不是一个很外放、大胆的女孩,放在平常,她不可能跟一个陌生男生来到他家里,只是当天,她先是看到艺考落榜的消息,之后又淋成了落汤鸡,在雷雨交加的公交站下瑟瑟发抖了一个小时。
她感到额头发烫,头晕、腿软,意识也十分模糊。
事后想起,她只觉得,那几天她一定是把脑子烧糊了,才会跟到他家,还阴差阳错在他家一连住了十多天……
沈淮之又起身道:“我去洗个澡。”
沈淮之很快冲了个澡,没像平常一样裹个浴袍就出来,而是穿好了T恤、牛仔裤,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只是一到客厅,他便见小姑娘整个人像橡皮人化了一样软绵绵瘫在了沙发上。
她通红的脸颊和痛苦的表情在告诉他——
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晕倒了。
他叫了一声“喂!”大步走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又拿体温计测了一下她的额头,是38.8度。
外面狂风暴雨,妖风在楼宇间穿梭。
这么大的风,绝对有把他的车吹翻的气势。
他竟不知道是送她去医院更危险,还是不送更危险。
他先找出一粒退烧药,把林以桉扶起来勉强给她服下。
听林以桉迷迷糊糊说冷,便又把她抱进被窝里,给她开了电热毯,还拿吹风机给她吹干了淋湿的头发。
但林以桉丝毫不见好,甚至开始意识不清说胡话。
她一直在叫妈妈。
他记得很清楚,她眉头紧锁,一直在拼命摇头喊妈妈。
后来他知道,她妈妈其实在她四岁时就嫁到美国。她妈妈会给她外婆寄钱,但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
小朋友的心态大抵如此,无论父母配不配为人父母,都对自己的爸爸妈妈有着天生强烈的依恋。
生病了,发高烧说胡话,第一个喊的不是照顾了她十几年的外婆,而是她十年都不露面的妈妈。
到了后半夜,雨依旧不停,却也小下去了一些。
沈淮之又给她测了一下。体温,是38.2度。
他便把她背起来,用毛毯裹着她,电梯下到地库,开车到达最近的一家医院,把她背进了急诊室。
医生给她挂了水,又开了药。
那天,沈淮之便在医院陪了一夜床。
第二天一早,他浑身酸痛地从隔壁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看到公司说因为台风停工一天的通知。
是在中午时分,林以桉总算迷迷糊糊地醒来,沈淮之叫了护士,护士测了体温是37.2,勉强算退了烧。
护士又给她挂了一瓶水,说挂完就可以出院回家。
大雨暂时停歇,林以桉退了烧,其实可以送她回去了。
她又不是他的谁,他的社会责任已经尽到了。
但想起她说她家在安山,她在江州没有亲人,自己在学校住宿,而此时正是暑假,她宿舍应该没有别的同学,万一她又发烧晕倒,身边也没个人。
他说:“回我家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孩有更深的同情……
或许因为年少无知之时,他也曾有过与她相似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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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每年春节,家里亲戚朋友聚在一起,他外公都会重复又重复地说起他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从记事起便是在外公家长大。
他妈妈远在欧洲,不愿回国,对他也从来不闻不问。
但小孩天生依恋父母,这是其他人无论如何爱他也替代不了的。
他也一样,四五岁时也会哭着找妈妈,尤其在晚上闹觉时。
江州的晚上是巴黎的下午,他母亲沈冰的工作时间。
他外公会替他给沈冰打电话,而沈冰总是说不到三分钟便说自己在忙,把电话挂断。
而沈冰一挂电话,他就又会同外公哭闹。
有一次,外公便把电话抢过去,大骂了沈冰一通。
帮佣把四岁的沈淮之抱了出去,但沈淮之还是听到了。
外公说:“这工作你也不要再做了,给我回国带小孩!”
“无论如何你回来一趟,你儿子天天哭着找你你知道吗?你这次不回来,那这个职位你也别想要了,我说到做到!”
于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正在草坪上玩,便听身后传来“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
他一回头,便看到一个身穿白色西装,脸上戴着墨镜的女人——她看上去高贵美艳,又心比天高。
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沈冰真人,好像和照片中不太一样。
沈冰在草坪前的石板路上蹲下来,看了沈淮之一会儿,便温柔地问道:“你就是沈淮之小朋友吗?”
沈淮之坐在草坪上,手上拿着小汽车,怔怔看着她没说话。
两三年没见过一面的亲生儿子,沈冰看他,却像是看一个邻居家小孩儿,又看了他一会儿,便起身问身边的帮佣道:“董事长呢?”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帮佣说:“在书房。”
沈冰便起身走向别墅,脸上的墨镜从头到尾都不曾摘下来过。
每年春节,他外公都会说起他小时候哭着找沈冰的事,而每当说起,老人家都必要老泪纵横一番。
直到后来他叛逆期,老人家在年夜饭桌上又提起此事。
他当时对此事只感到羞耻,大发了一次脾气,到了第二年他外公才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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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以桉体质很差,回到他家后的几天里,高烧一直反反复复。
她也一直喷嚏、鼻涕不断。
且她打喷嚏是可以一直“阿秋”“阿秋”地连打七八个的。
沈淮之只觉得新奇,便在旁边给她“一”“二”“三”“四”地数着,取笑她。
又是大雨,又是高烧,小姑娘一连在他家住了十多天。
他总是说——等明天我下班回来了,就送你回学校。
但每次不是他又加班到了深夜,便是他下班回来,发现林以桉又发烧了。
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在了床上动弹不得,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茧,只留一张烧得红红的小脸在外头。
于是,他又总是说——要不明天再走吧。
她也总是迷迷糊糊地说,好。
小姑娘从一开始的怯生生,到后来,也逐渐跟他混熟了。
她像是一直吃他住他的不太好意思,那天忽然对他说:“哥哥,要不中午别叫外卖了,我来做饭吧。”
沈淮之拒绝道:“别,我可不会刷碗。”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会做什么?别再把他厨房给炸了,再留一池子的锅碗瓢盆,那才是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