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云平语气淡然,目中精光含而不露,“小郁,问题没有严重到你想象的程度。”
“费总,粉饰太平没有意义。”
费云平笑道:“年轻人想做事是好的,可集团结构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度没掌握好,就有可能导致企业停摆,我作为乾元总裁,必须以稳定性为首要考虑。”
在郁燃肩上亲切地一拍,“先把蓬莱宫做漂亮,剩下的,一步一步来。”
他立场坚定,郁燃被迫妥协,回到办公室尚不甘心,靠在皮椅上闭目寻思,琢磨如何继续推进。
“这次是咱们鲁莽了,至少应该提前摸一摸费云平的态度。”
薛彦一边自省,一边劝道,“自古所有改革家,都有当朝一把手鼎力支持,他不愿整顿职能线,你气也没办法。”
郁燃憋着口闷气无处宣泄,薛彦面不改色,笑道:“或者,咱请个山外山来镇他?”
“算了,丢不起这人!”
当初拍着胸脯承诺,能以一己之力重整河山,若为这事去打扰老爷子云游修仙,脸真的没地儿搁。
薛彦莞尔,悠闲地拿剪刀修整盆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往好处想,至少他们听到了警钟,以后势必有所收敛,四舍五入,不就等于达成目标了么?”
对郁燃而言,成就是成,败就是败,靠打折来自我安慰,无异于自欺欺人。
他揉了揉眉心,进乾元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一股疲惫感,在他想要做事的时候,总是自己人站出来拖他后腿。
十一点,格珲签发通告公示:员工关系专员张可可严重违纪,公司已与其解除劳动合同,永不返聘。
张晓晨给张可可发微信不回,打电话关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转了半小时圈,他鼓起勇气,跑去格珲办公室,“格总,张可可她犯了什么错要被开除啊?”
格珲头也不抬,“好好干活,与你无关的事,别问!”
张晓晨心头一跳,灰溜溜转身,都迈出了一只脚,想起张可可甜美的笑容,逝去的勇气死灰复燃。
他咬咬牙,折回去追问:“格总,张可可是我同事,她莫名其妙被开除,难道我不能问问原因吗?”
“莫名其妙?”格珲冷笑道,“她利用职务之便,吞了好几万员工福利费,公司没起诉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怎么可能?张可可通勤都只骑免费的市政单车,能贪几万块还需要这么抠门吗?”
“这么大声干什么?怕别人听不见?”
张晓晨连忙闭紧嘴巴,格珲语重心长地说:“大家共事这么久,自然有些情分,我也想保她,奈何郁总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事就是二部捅出来的,再强调一遍,注意保密,给可可留点体面吧。”
第二十七章
洛冰望着张可可空空如也的工位出神。
四年前,她来应聘HR实习生,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眼神纯净,宛如刚吐蕊的鲜花,不沾尘泥。
自此以后,人力资源部就充满她叽叽喳喳的笑声和阳光明媚的笑容,她活泼莽撞,时不时闹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引得大家捧腹欢噱,她热情友好,一有空就给哥哥姐姐们打下手……
而如今,她工位的姓名牌都被人摘掉了。
洛冰堵得慌,好像憋着一口恶气,吐不出来,她端着杯子,仰头猛灌水。
蓦然间,张晓晨打来电话,惶急地叫道:“姐,可可的爸爸出事了,我打不到车。”
“定位发我!”
洛冰一边下地库,一边焦急地问情况。
上午,张晓晨始终联系不上张可可,他又急又怕,便趁午饭时间去张家找她。
她父母压根不知道她被辞退的事,张晓晨急切地想从二老嘴里套话,结果被张母察觉了端倪,没奈何,只得承认她失了踪,并把职务侵占的事如实交代了。
张父为人淳朴厚道,他本来就患有严重哮喘病,气愤之下急性发作,直挺挺晕了过去。
急救室外阒然无声,张母瘦小的身子缩坐在长椅上,像一把风干的枯柴,也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震动声打破了这片死寂,洛冰摸出手机,快步走去电梯间,“郁总。”
“来我办公室,有个梯队建设的方案需要你跟进。”
“不好意思,张可可失踪了,她家里出了点事,我下午得请假。”
“失踪了就报警,寻人不是你的义务,你可以请假,但别感情用事。”
对情绪感知异常迟钝的郁燃,这次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并冷静地劝道,“还有,张可可执迷不悟,你不用替她惋惜。”
“郁总,她是迫于自保,无路可走!”
洛冰急切地解释道,“现在这个局面,她愿意背锅就只是丢工作,如果她敢把事情闹大,这几年的费用缺口有多大想都不敢想,哪怕她是被骗上贼船也得坐牢!”
“这只是你的猜测,事实上,没有人能一手遮天,律法不会饶恕罪魁祸首,也不会冤枉无辜的人。所有选择沉默的替罪羊,都是让这个世界变坏的帮凶。”
洛冰胸口一酸,难受得仿佛有粗粝的砂纸在打磨着心尖肉。
想想真可笑,居然渴望向郁燃寻求理解?她无力地敷衍道:“是是,你说得都对,上位者总是有更多话语权。算了,干嘛跟你这单细胞草履虫说这些?真是……疯了。”
郁燃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自以为是,毫无同理心!你总是站在你的立场考虑问题,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其他人身上,稍微不如你意,你就大肆批判,张可可只是个小专员,她斗得过资本机器吗?你为什么不能换位思考,不能设身处地地去想想别人的处境……”
急促的忙音打断了她,郁燃挂了电话。洛冰握着手机,眼泪猝不及防地往外涌。
郁燃心里也窝着火,收线后,盯着电脑屏,破天荒地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他忍无可忍,把鼠标丢开,靠着椅背放空发呆。
薛彦进来正好瞧见,玩笑道:“还揪着福利费的事啊?你要这么放不下,就好好干,尽快坐上董事长的位子,到时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想搞谁就搞谁。”
“跟这没关系。”
郁燃强行让自己冷静,胡搅蛮缠的人那么多,洛冰这才哪到哪儿?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释怀,这种纠结的感觉让他更加焦躁。
薛彦刚在门外不经意听了一耳朵,大致能猜到怎么回事儿。
他默了一默,忽而说道:“不是所有事都必须争出个结果,很多时候,共情比说服更有效。”
郁燃嗤的一声,不以为然,他坚信有理走遍天下,“预设对方能够理喻,是对对方的基本尊重。”
“人在无助的时候,会本能地寻求情感支持,也就说传说中的安慰……”
“安慰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是解决不了问题,但是很有用。”
薛彦手往桌上一撑,冲他眨眨眼,“如果你当时不跟她论理,而是说一句‘你别难过’,结果还会这样么?”
郁燃狐疑地抬起眼皮看向他,这一刻,薛彦确定在那一贯自信得近乎强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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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父病情稳定了,张可可却还是失联状态,洛冰发了条微信,把张父的情况详细告知,最后说:“可可,我知道你能看到,也知道你需要清净。你可以不回我,但不要让你父母担心。”
当天深夜,张可可回了微信,“好的,谢谢。”
洛冰第二天再回信息时,发现自己已被拉黑,也对,如果她是张可可,今后估计也不想再联系乾元任何人。
办公室里,张晓晨萎靡不振,莫说玩笑,话都不肯多说两句,其他人也一个赛一个的静默,往日其乐融融的人力资源部,沉如一潭死水。
格珲把行政专员郑雨微调来接替张可可,郑雨微看着交接文件包,问题接踵而至。
格珲说过让她请教洛冰,但她不敢,谁都知道张可可跟洛冰最亲近,若在这关口去讨教,难免触人霉头。
她闭紧嘴巴,苦苦捱着,小心翼翼坐了半天,又无比委屈,她对来龙去脉一无所知,原本好好当着行政专员,突然被领导调来接替张可可,自己还吃惊呢,只希望大家以后不要排挤她。
洛冰压根没留意到她的窘迫,迅速做完郁燃要的方案拿去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