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想说的。
沈应知鼻头微酸:“你说杜叔叔?城哥想去杜叔叔那里?”
黄建平摇了摇头:“现在是没指望了,你杜叔叔那里今年本来就没有名额。但他要是能在竞赛里拿第一,倒是可以给个特例。”
之后黄建平再说什么,甚至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沈应知都不知道。
她对杜天一直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只知道,沈昌和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是某个隐秘特种组织的队长。
后来杜天一通电话回来,告诉黄风雁,沈昌和死了。是死了,不是牺牲了,意思都一样,意义却千差万别。
那通电话里的其他内容,沈应知到现在都知道得不全,因为那是一个雷区,碰不得,否则就会爆炸。
后来爆炸过一次,结果很严重,严重到沈应知小小年纪就不得不随着发疯的黄风雁背井离乡,从此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失去了撒娇卖萌无理取闹的权力,被迫一夜长大,并咬着牙扛起了不属于她那个年纪该有的压力。
她性格大概就那样,就算是让她去讲述之前那些年她和黄风雁的生活经历,边上人听了都绝对不会动容。
因为她的叙事能力实在太差,也没有技巧,甚至连基本的抑扬顿挫都不会。她会的,只有轻描淡写。
就像,她不喜欢也不想喝粥。周尽城回来的时候解释说,这个时间里找不到其他适合她现在吃的东西了。于是她就非常欣然地接受并说了一句“闻着好香好想吃”的违心话。
她想伸手去接,但手还是抖的,那天在青孟山用力过猛,身体严重透支,到现在还没恢复。
周尽城将床头的小桌板支起,把粥放在她面前,然后坐在她旁边,问:“要不,我喂你?”
她拿勺子的手有些不稳,还虚得厉害,却摇了摇头:“没事儿,我可以的。”
周尽城帮她把头发拢到脑后,然后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坚强。我想让你依靠我,可以吗?”
沈应知嗓子哽了一下,接着眼泪珠子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委屈极了。
周尽城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哄,只好手忙脚乱地去找纸巾,并自我检讨:“我不会说话,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打小就笨啊。”
“我不想喝粥。”她稍稍提高了一下自己的声调,语气里有那种类似于小孩子不想吃青菜、不想起早床、不想去学校的无赖。
这样的无赖,在她身上不多见,周尽城喜欢得很。
“那就不吃,”他随手将桌子上的粥拿开,又问,“你说,你想吃什么,能找来的都给你找来,找不来的……没有找不来的。”
她鼓着腮帮,湿着眼眶,有多久没这样了呢?张口向别人提要求的举动,已经很陌生了,所以她其实想不到具体内容,只是根据记忆里遥远的印象说:“我要吃四月的樱桃、六月的桃子、七月的西瓜,还有九月的橙子和十一月的甘蔗。”
周尽城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就这些?要求也太低了!我家媳妇儿就是好养活,你等着。”
说着,他就起身准备往外走,却在刚站起来的时候被沈应知一把抓住了手腕:“不要走。”
嗯,果然,任性是女人的天性,根本不需要调教,随便宠一下就能上天。但周尽城耐心非常好,不让走那就不走,于是扯着嗓子往走廊上喊了一声:“江舟。”
两秒钟不到,江舟抵达,周尽城把沈应知说的那些水果交代他去买。
江舟崩溃:“大哥,现在是寒冬腊月好吗?不,季节不是问题,问题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县城,我上哪儿去给你找那些反季节水果啊?”
周尽城这就不乐意了:“上次你怕晒黑让我替你去医大当教官,那么难的任务,我有说个‘不’字?”他直接捋起袖子,“而且你看,就是因为替你当教官,还被我爷爷给揍了一顿,疤还在呢,你别不想承认!”
“不是,你被揍不是因为我吧?”江舟急了。
“怎么不是因为你?要是我不去医大,就不会犯错误,不犯错误就不会被揍。替你去是因,我被揍是果,还说跟你没关系,良心呢?”
“我说你中间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内容啊?”江舟急了,“你能再不讲理点吗?好事都给你占了,我就万年背锅王呗!”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算了,愤然离开的江舟在心里鄙视并腹诽——什么打小就笨,笨你个大头鬼啊笨!
当天晚上,周尽城没归队,因为沈应知伤口发炎,高烧不退。黄建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追究他。
叶南肆送阿红的儿子去市医院交接还没回来,整个县医院的医疗水平非常低,甚至连个拿得出手的大夫都没有。
寒冬腊月的季节,窗外冰天雪地,一阵风吹来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冷,但周尽城却急得直冒汗。
沈应知伸出手去牵他,发烫的指尖放进他微凉干燥的掌心,宽慰道:“我就是大夫啊,你急什么?这是皮外伤的正常反应而已。”
“那你告诉我,疼不疼,还有哪里疼?”一个男人坚硬的骄傲此时此刻统统都被软化了,带着极致的爱惜,想要替她去疼。
“疼,”沈应知嗓子干哑,“哪儿都疼。”说着就攥紧了他的手,仿佛在告诉他,她说的疼是真的疼,并不是在敷衍他。
“但是,这种程度的疼和你受过的伤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她带着认错一般的语气道,“城哥,你那个时候很难受吧?”
她强调:“我不是说你训练受伤难不难受。我问的是,那个时候我骗你让你穿过一座城去给我买奶茶,然后趁着那个空当离开。你发现后很受伤吧?”
不是受伤,是绝望。
病房里没有空调,周尽城穿得不多,黑色羽绒服里面一件卫衣,脖子露在外面,喉结翻滚时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追着你和黄阿姨的车,一直在追,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看到了都不停?”
“对不起。”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周尽城说,“我手里拿着你最喜欢喝的奶茶,里面加的冰都要化完了。”
沈应知实在憋不住,泪珠子翻涌,哽咽着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喝过奶茶。”
“穷成那样了?”周尽城强行转移话题,“没事儿,以后有城哥呢,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
沈应知顺着他的意思也结束了那个话题,眨着眼喊:“城哥?”
“嗯?”
“你冷吗?”
“还行。”
沈应知拍了拍自己空出来的床位:“你上来抱着我睡吧。”
“媳妇儿,”周尽城凑近她,“我们来日方长,不用这么急着考验我的意志力。”
沈应知想笑,但忍着,话说得非常诚恳:“想睡你的女人很多吧?我也是其中一个啊!”
“嗯,”周尽城点了点头,然后把外套脱了,掀开被子钻进去正面抱着她,“你不是其中一个,你是能睡到我的唯一那个。”
隔壁病友家住得离医院近,白天来输个液,晚上不过来,不算大的小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周尽城把灯关了,伸出胳膊让她枕着,人就在他怀里,但他还是觉得不踏实。于是,他问:
“你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
他信了:“今天表现得很好,以后都要这样。想哭哭,想笑笑,想骂谁骂谁。天塌了,城哥给你顶着。”
沈应知笑:“小的时候,你说的可是天塌了让我给你顶着。”
“那个时候,不是你比我高嘛!”
“哦,高个子的用途,就是来顶天的?”
“不是啊,”周尽城逗她,“腿长,跑起来也快。嗯,在床上的话,会比较有力量,找个时间让你体验体验你就知……哎……别揪耳朵……好了,我就随便说说。你说我血气方刚的年纪,怀里抱着心上人,跟她盖着被子纯聊天,我怎么这么‘二’呢!”
“不然,你别盖被子了?”沈应知提议。
周尽城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变坏了!”
“我没变啊。”
“没有?”
“没有!”她心里想喜欢你的这件事,从来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