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了毒,抹了药,纱布打了结,叶南肆才轻描淡写地回:“我们是医生,应该的。”
没再解释其他,譬如救人也有黄金时间,错过了就算是神仙都没辙,何况,他们不是神仙,只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而已。
沈应知在雪地里保持这个跪姿已经不知道多久了,腿似乎已经扎根土地,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痛的,反正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而她的上半身在颤抖,在脱力地颤抖,头发已经湿透,脸色,不,没有什么脸色可言了。
胸外按压约一万多次,可能更多吧,她没数过,只是在心里一直祈祷:“快醒来,快醒来……”当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当她听到不止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踏雪而来时,努力平静了这么久的情绪,猝然崩溃。
就在这个时候,那女人一个急促的深呼吸,睁开了眼。
而沈应知精疲力竭地往身后坚硬的雪地上倒去,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看到了周尽城,看到了他接过秦厘手上的孩子,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望了她一眼,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停留,她看到他冷峻眉眼里波澜骤起的万种情绪。
一时间,沈应知觉得很安心。
竞赛结束。
黄建平将印有最终总成绩的单子往周尽城脸上一扔,满脸怒气:“最后一个‘人质’,吃你家米了还是偷你家人了你不去救他?”
周尽城身上还有因为救人没洗去的血迹,一脸正气:“报告!那‘人质’没生命危险,就是个比赛的模特……”
“滚你的模特!”黄建平一脚踹上去,“军令如山懂不懂?这要是实战呢?你今天可就犯意识上的错误了。就因为你那点破烂感情会害死一个人你知道不知道?”
“报告!”周尽城面不改色,“我去并不是因为知道沈应知在那里,而是看到了有老百姓受伤才去的。我以为,我们强身健体也好,提高技能也好,都是为了在需要时能够更好地保护老百姓!当时老百姓正需要我们保护,我们那个时候还把心思放在比赛上,就本末倒置了!”
黄建平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等他说完,大吼一声:“说完了?”
“报告,说完了。”
“说完了,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一枪崩了你。”
黄建平是真的被气到了,但周尽城又没做错。就算是换成了他,当时那种情况,他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
周尽城刚走,得了第一名的唐扶生的教导员就过来炫耀:“老黄啊,今年我们真是承让承让了啊。”
黄建平冷哼一声:“我们虽败犹荣,我告诉你十个唐扶生都比不上我们一个周尽城。”这是实话。
“那是,那是。”那个教导员满脸不屑。
黄建平叹了一口气,走了。
周尽城赶到青孟山县城医院的时候,沈应知还没醒来,她左手吊着点滴,右胳膊复位后绑了绷带。
他站在门口没进去。
指尖寒凉,心都还是颤的。
医院走廊上不算明亮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了流畅俊美的轮廓。但他那双清明幽深的眼里覆上了一片水汽。
他承认,当初带着几个战友跑下山,说完全没带私心是假的。他想确认沈应知在不在那群人当中,就算在,在不在受伤名单里。
可他没想到,他家姑娘不仅在那群人当中,还是伤得最重的。
而她,那时还在忘我地救人。
她埋着头,周身喧嚣与她毫无关系,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她那件悄悄改变了颜色的白大褂,是多么惊心刺目。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了?
小时候走个路都需要他牵着才不会走丢的人,怎么转眼间就能坚若磐石、无所畏惧?
带着那样的强韧和冷静,像一把锋利的刀,戳进了周尽城的心里,疼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他的姑娘,本该由他去保护的,本该一辈子被他放在心尖上去疼爱的。
可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城哥!”
闻声,他一抬头,发现沈应知已经醒来正看着他,脸上挂着笑,向他伸出那只能自由活动的手,然后带着娇嗔的语气要求:“抱。”
第7章 我想让你依靠我
印象中,楚江最美的季节是春天。
道路两边高大的泡桐树会开满紫色的花,仲春傍晚柔和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从楚江一小到军区大院之间的那段路上,灰色水泥路两边沿着护城河摆放了很多木质椅子,隔几步就有。
风一吹,空气里都是泡桐花的香味,有些凋谢的花会落在路上、椅子上或是护城河里,流向远方。
或是,被沈应知收集起来,放进书包里。装不下了,身后的人会把自己的书掏出来,将空书包递过去:“给你,用我的。”
“不要。”沈应知还生着气。
中午的时候,周尽城把沈应知给他的果冻送给他同桌了,那个长得也很好看的小女生,还是他们班的班长。
借花献佛没什么,关键是不能那么明目张胆,何况,沈应知的小气是出了名的。
周尽城跟在她身后,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得太远,裤子口袋里的东西被他捏着,一路上几次想开口给她,但都没机会。
沈应知小脸紧紧地绷了一路,回到家钻进衣柜里就开始哭,哭湿了沈昌和好几件军装,她心里想:以后再也不理周尽城了,再也不把好吃的留着给他了,再也不跟他玩了。
越想越伤心,伤心得连五点半的大风车动画片都错过了。
后来,黄风雁下班,就看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场景——
她和沈昌和的卧室里,隔着一扇衣柜门待了两个小人儿,一个在衣柜里面哭,一个在衣柜外面哭。
里面那个哭得雷声大,雨点小;外面那个哭得就显得很有诚意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手里还拿着月野兔小挂坠,是他用果冻跟班长换的。
沈应知不理他了,不给他做媳妇儿了。
天啊,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那小小的世界轰然崩塌,他只剩下了手足无措。
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患得患失,那种潜伏在内心深处时不时就会发作一下的情绪跟随着周尽城,经年累月,竟然成了一种无药可医的隐疾。
以前他害怕一切沈应知会不要他的苗头,后来他害怕冬去春来泡桐树开花发芽,日子过了一茬又一茬,他已长大而她还没回家。
也害怕像现在这样,终于找到了她,却发现在过去六年的时光中,她已经完全蜕变,除了外貌,不,连外貌都变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这两天她过得并不安稳,梦里纷繁杂乱,醒来恍恍惚惚。
于是她睡了醒,醒了睡,一直没能分清现实和梦境。
直到周尽城来了,她才在他的怀里睡了一个没有梦的觉。
终于睡醒后,窗外已经没了天光,隔壁床上的病友正在吃晚饭,小桌上堆满了营养餐。
来照顾病友的男人站在窗边打电话,好像在谈一桩生意,说到激动处总是加一句“不差钱”。
病友朝沈应知撇了撇嘴,表示她跟那个傻子其实也不是很熟。沈应知笑,心里多少有点羡慕。
左边的脸颊被人亲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她扭头。
周尽城半俯着身体,一手搂着她,一手撑在床上,目光专注且温柔,清明的瞳孔里,圈着的全是她。
“真的是你啊。”还以为又是做梦。
“嗯,是我。”
“我睡了多久了?”
周尽城还没开口,隔壁床病友塞了一嘴东西,鼓囊着说:“你睡了四个小时了。你男朋友耐力真好,保持那个动作居然没变过,当兵的吧?”
“没有,中间我动过,是你睡得太熟,没感觉到。”周尽城解释。
“那把你胳膊压麻了吧?”沈应知连忙起身准备让他把胳膊抽出去,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嘶……”
他胳膊是早就麻了,但麻了又不是废了,不值得大惊小怪。“别乱动,”他把她重新抱住,“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你不用管我。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我舅舅会不会……”
“我是你男朋友吧?”周尽城幽怨地说。
隔壁床的“家属”终于打完电话,一回头发觉这病房里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于是二话不说扛起自己饭都没吃完的“老婆”就出去了,走时还不忘非常善解人意地顺便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