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士兵们有不少家在吹芦城,若说吹芦城被偷袭,只怕这些人无心厮杀,一心记挂着城中家人。因此邝思清只说江快雪被害,这军中上下有谁没受过江快雪的恩惠?这话一出,全军高喝三声“为江大人报仇!”,一时间群情耸动,无人不激动义愤。邝思清开拔,迎击查图大军。
查图只觉得汉军悍勇非常。他这支大军人数虽多,然而不过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匆忙指挥多有不便之处,这一仗打起来格外艰难。
他听线人说了,松月真与江快雪情义甚笃,若是江快雪遇难,料定松月真必定驰援,因此派人在半路埋伏,这样一来,解决了江快雪和松月真,就算成功了一半。哪知道松月真并没什么动静,他兵力不够,又派人前去想把埋伏的那支队伍叫回来,邝思清早料到有这一节,命鲁同知设伏,一举将查图的援军全军歼灭。
这一场仗打得十分艰难,傍晚时分,查图眼看已无力回天,终于带着残部一路后退。他带了两万大军,眼下却去了十之五六,回去要如何向巴雅尔王子交代?
那时节,西风萧瑟,残阳如血,查图骑在马上,看着剩下的残兵游勇互相搀扶,包扎伤口,心内犹如死灰一片。他本以为这次设下计谋,定能有所斩获,到时候巴雅尔王子上位,他加官进爵指日可待。眼下黄粱梦醒,野望尽碎,冷冷的西风宛如马鞭,一鞭鞭抽在失意的人心上。
察格勒骑马来报,援军在半道上遭遇埋伏,全军覆没。查图也没什么意外,等了几个时辰,援军还未至,必定是凶多吉少。他凄凉地看了一眼察格勒,察格勒也负了伤,吊着一只胳膊,满面颓丧。
查图长叹一声,忽然拔出匕首,捅向心口。察格勒惊呼一声,顾不得地位尊卑,用力一撞。匕首落在地上,一本书册也跟着从查图怀中掉出来。
那原来是从江快雪处偷来的《莫飞定律》,西风哗哗翻动书页,一页上写着:
廿十:活着很辛苦,也很好啊。
查图看着这直白得仿佛幼童启蒙的字句,一时间有些想笑,眼眶却忍不住红了。
松月真醒来时,邝思清就坐在他床榻前。
松月真连忙翻身坐起来,然而看一眼军帐外黑沉沉的夜色,一切恐怕都已经晚了!
松月真一时间心如刀绞,手指紧紧抓着被衾。邝思清沉声道:“松大人,一切都是邝某的错。现如今我说什么都没用,只不过我想,江大人只是下落不明,总还有生还的希望。前阵子他独自去塞上找你时,曾对我说过,他死不了的,若他不慎被胡人俘虏,我不得为了他轻举妄动。我当时以为他是在安慰我,不过现在想来,以江大人的性子,从不说假话,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松月真抬起头,泪莹莹的眼睛看了邝思清一眼。
邝思清又劝道:“松大人,你万万不可做傻事。我已经派人回援,迟早能找到江大人的下落。他那般关心你,若是你做了什么傻事,待他回来,该多心痛?”
松月真想说,寒之也并非不说假话,他为了叫我死心,故意给自己编出一个错漏百出的妻室来。可这话他不敢说,他宁愿相信邝思清的话,江快雪从不说假话,他若说了他死不了,那就是真的死不了。他只能这么相信,也强迫自己相信。
“请邝大人为我备马,我要回去找他。”
江快雪迷路了。
他带着人死守城门,混战中被人照心口捅了一把,当时便气绝身亡,尸体掉进河里,顺着河水一路向下漂。半途中他又死而复生,呛了一肚子的水,匆匆忙忙爬上岸。
他也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漂到了什么地方,只能顺着河水往上游走。走到晌午时肚子饿,他想在河里捞鱼吃,捞了半天,一无所获,只得到四周田野找一找有没有吃的。
走着走着便迷了路,他肚子饿的咕咕叫,找到一点麦穗,生火弄了个半熟吃了,结果闹起肚子来,可偏偏身上没有带手纸。
江快雪只能找两片叶子将就一下。他觉得自己又脏又臭,索性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洗澡,哪知道澡洗到一半,一只大鸟飞过来,“呕——呕——”叫了两声,把他的里衣叼走了。
江快雪连忙穿上外衣,追在那大鸟身后,大喊大叫,用石头砸鸟,那鸟不屑地屙出一坨鸟屎,叼着他的里衣飞向天际。
江快雪只觉得太晦气了,看一眼身上那件外衣,因为心口被人捅了一刀,衣服破了个洞,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心疼衣服,唉声叹气,一回头,发现自己迷路了。
江快雪转悠了几个时辰,好容易找到一条道,慢吞吞地往前走。他又累又饿,走起路来也没甚力气,只盼着吹芦城能派两个人出来找他。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嘚嘚的马蹄声,江快雪深恐又是胡人来犯,躲进路边草丛。那马上的骑士却十分眼尖,高声喝道:“前方何人鬼鬼祟祟?”
这声音是松月真!
江快雪连忙叫道:“阿真!阿真!”
松月真一愣,勒住了马下来,迟疑不敢靠近,只站在月色下痴痴地看着江快雪,竟不敢与他相认。
江快雪躲在草丛内,也羞于与松月真见面。他灰头土脸,里衣还没了,只穿着外袍,阿真见了,只怕要说他有失仪范!他怎么好意思出来?
松月真哑着嗓子,问道:“寒之?”
江快雪嗯了一声。
“寒之,你怎么不过来?”松月真声音轻轻的,有些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我不能过去……”江快雪拢起衣襟,抱着胳膊,不好意思地垂着头。
松月真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么?”
江快雪有些疑惑:“这话是从何说起?怎么是最后一面呢?”
松月真神色郁郁:“那好,往后你若是想我了,记得入我梦来……”
江快雪讪讪道:“这……这恐怕不行,我可没那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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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江大人,我家婆娘下不出蛋,借你贴身衣物一用!
第31章 穿成胖子(十)
他这话一说,松月真更为悲戚,叹道:“罢了。你不愿见我,那我跟着你总行吧。”
江快雪正不明所以,就见他掏出剑架到颈间。这一来非同小可,江快雪连忙冲上前,抓住松月真的手安抚道:“阿真!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军吃了败仗?那你也不用这样……这世上没什么过不了的坎儿,我大哥说,活着虽然很辛苦,但也很好,我认为十分有道理……”
他罗里吧嗦讲了一堆,松月真忽然道:“你手是热的。”
江快雪有些疑惑,收回手。又见他盯着自己,不禁羞赧,拢住衣襟讪讪道:“阿真,我也不是有意如此有失仪范的,实在是无奈,无奈,我在河中洗澡时,一只大鸟好生可恶……”
他话还没说完,松月真忽然张开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
江快雪一愣,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颈脖间一阵湿润。
想不到阿真也有如此有失仪范的时候,那我们俩就算扯平了。江快雪想。
已经是初冬时节,早晚气温极低,松月真脱下外衣,给江快雪披上,看见他胸口破的一个大洞,目光一凝。
江快雪有些郁闷道:“你看看那些胡人,着实可恶,我好好一件衣裳,给捅出一个洞。真是可恨!”
那洞正对着心口,松月真深吸一口气,掀开江快雪的外袍查看。他原以为会看到一道伤口,哪知道那胸口平滑,竟是什么伤痕也没有。
“你戴了护心镜?”松月真问道。
“那倒没有。”江快雪想了想,松月真是可信赖之人,把事情跟他说了也没什么,便拉着松月真的手:“阿真,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这话说来就长了。”
两人骑上马,江快雪絮絮叨叨,把他的来历,与老头子的故事,还有向顾大夫学习医术的事都和盘托出,那善恶值的事,他也想说了,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江快雪只能说:“在我真正离开的日子到来前,我不会死。就算被杀了,也能活过来。”
松月真难以置信,沉默着,看看他胸前破了洞的衣服,和上面的斑斑血迹。
“那你什么时候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