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稷紧皱眉头,掀被下了床。
奴随们远远瞧见一个修长高瘦的身影朝东小室而来,刚要伏首问好,太子抬手一个手势,她们立刻安静退下。
东小室外,除姬稷外,再无他人。
姬稷在门口徘徊,听见里面时不时传出的笑声,是赵姬的笑声,他听见她娇娇地唤:“阿姐,再吃点,多吃点。”
姬稷蹙紧的眉心不知不觉舒展开,抬手敲门的动作缓缓收回。
既然她这般高兴,就随她去吧。
姬稷不想独自回寝屋躺下,催又不能催,只好继续在门外候着。
不做别的,就听赵枝枝的笑声。
姬稷发着呆,忽然听见屋里的动静停下。
赵姬:“门外是谁?”
他的影子照到门上去了。
赵姬朝门边来:“是谁在外面?”
姬稷慌神,转身就跑,速度之快,堪比逃命。
赵枝枝打开门,视野中一道视线晃过,消失在廊道那头。
大概是夜起路过的奴随寺人。
赵枝枝没有多想,回身同赵姝告别:“阿姐保重。”
赵姝抱住她:“你也保重。”
赵枝枝高兴地回抱赵姝,抱了许久才松手。
云泽台不留外客,赵姝很快被送走。
赵枝枝拖着脚步回了丙殿寝屋,屋里静悄悄,她不自觉放轻脚步,绕过屏风,床上太子正睡着。
赵枝枝快速褪了裘衣外衣爬上床,小心翼翼钻进被子里。
额头轻轻抵住太子宽阔的后背,眼睛半阖。
真是暖和。
太子殿下的身体,比熏笼更暖。
好想全部贴上去,让他为她暖一暖手脚。
赵枝枝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她决定去摸床下被她弃之不用的汤婆子。
虽然每天都和太子殿下抱在一起睡,太子殿下的身体热乎乎足以烫暖被窝,但是偶尔她要夜起如厕,太子殿下怕她着凉,所以每天都让人备下汤婆子,让她如厕时也能抱着汤婆子暖肚子。
赵枝枝手臂刚从被子里伸出去,还没摸到汤婆子,就被人从身后拖过去。
太子火热的身体罩住她,他将她牢牢抱在怀中,曲起膝盖,让她冰凉的双脚搁在他腿上,她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被他的热气贴住。
太子蹭蹭她的脸,声音慵懒:“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枝枝偷瞧太子,太子面容惺忪,像是刚睡醒,可他气息不匀,心也跳得很快,仿佛刚历经过一段激烈的疾跑。
是做噩梦了吗?
赵枝枝仰起脸蹭回去:“让殿下久等了。”
姬稷面不改色:“孤小睡了一会,没等你。”
“殿下继续睡吧,今晚赵姬不习新字了,明天再学。”
姬稷睁开一只眼,快速睨了睨怀中的少女。
她愁眉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小模样,看得人想要抱紧了往怀里多揉揉。
他重新闭上眼,漫不经心问:“何事令赵姬烦恼?”
赵枝枝不敢说谎:“为家姐的事烦恼。”
“赵家是否想再送一个女儿入云泽台?”
赵枝枝诧异:“殿下从何得知?”
姬稷内心哼了哼,这种事还用别人告诉吗?外面等着给他送女的人数不胜数,今夜他一看到赵氏女,就知道她为何而来。
只因赵姬想吃圆米团,所以才让人将赵氏女放进来。
赵枝枝自问自答:“殿下定是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所以一猜即中。”
姬稷点点她的手背,当是默认了。
赵枝枝问:“现在还有很多人想给殿下送人吗?”
姬稷声色淡然:“多如牛毛。”
许久,赵枝枝轻声问:“那殿下还缺美人吗?”
姬稷张开眼。
赵姬正一脸紧张地凝视他。
她大眼微红,眉尖若蹙,雪白精致的面庞透出几分忧郁。
姬稷反问:“你想让你阿姐入云泽台?”
赵枝枝将头埋低。
阿姐至今未嫁,为的就是挑一个好夫君。
在云泽台,她们都是殿下的奴仆,太子是主人,阿姐需要的是夫君,不是主人。
阿姐向来心高气傲,她不该成为谁的小东西。
她该嫁入出身相当的门第,无需仰视臣服,更无需称奴称仆。
“赵姬?”姬稷戳戳赵枝枝眉心。
赵枝枝浅呼一口气。
她重新抬眼,攥住他手腕,将自己的脸送到他掌心,神情坚毅,一字一字说——
“殿下,赵姬不想让家姐入云泽台。”
姬稷勾笑抚抚她的脸:“原来赵姬吃味了。”
赵枝枝连忙解释:“没有,赵姬没有吃味。”
姬稷低头吻住她。
绵长的深吻过后,姬稷柔声说:“放心,孤不会迎她入云泽台。”
赵枝枝被亲得昏昏沉沉,意识迷糊前不忘抱紧姬稷,胡乱往外抛话呢喃:“嗯,殿下有赵姬就够了。”
姬稷一顿,眼中掩不住的笑意。
赵姬果然是吃味了。
赵姬为他争风吃醋,赵姬会嫉妒了。
姬稷心中涌起莫名其妙的喜悦,抱着赵枝枝亲了又亲,哪怕她已经睡着,根本不会回应,他也不在乎。
“赵姬,赵姬……”他一边亲她一边唤她。
早上赵枝枝起床,脖子上好几个红印。
小童们一边捧着镜子让她照,一边偷笑。
赵枝枝脸红耳赤,假装正经:“定是虫叮的。”
小童们嗤笑跑开:“赵姬说殿下是虫,奴们要告诉殿下。”
赵枝枝着急喊:“不要告诉殿下,不能告诉他,我给你们糖吃!”
小童们回头:“奴们要吃糖,要赵姬喂糖。”
赵枝枝晃晃床头的蜂蜜罐,“来,过来。”
小童们跑回去,跪在床头,一个个仰着脑袋,张开嘴等喂。
赵姬的蜂蜜罐是太子所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蜂蜜,为了鼓舞赵姬早起刻字,太子殿下特意让人将蜂蜜罐放在床头。
要是赵姬起不来,喂她吃一口蜂蜜,赵姬吃到甜的,就会睁开眼了。
赵枝枝大方地将蜂蜜喂给小童们吃,倒在木勺上,一勺勺喂过去。
他们全都吃到蜂蜜,她才吃今日的第一口蜂蜜。
甜滋滋。
吃完蜂蜜,赵枝枝起床穿衣,穿好衣物后洗漱,用了今天的早食,她开始干正事——刻字。
昨晚的烦闷已经烟消云散。
太子殿下说了,不会迎阿姐入云泽台。
赵家要是生气,就冲太子殿下生气吧。
她和阿姐已经尽力了!
赵枝枝哼着小调将前两天学的二十个新字刻上两百遍,刻完后甚是满意,捧着让建章宫的人全都欣赏一遍,最后请来家令,欢喜雀跃让他将她刻的字送到太子面前去。
昨天没有交功课,也没有习新字,今天可不能再耽误。
家令接过七八卷竹简,对着其上歪歪扭扭的字,违心夸赞:“赵姬的字,真是进步神速,已有殿下三分风采!”
赵枝枝笑得更开心:“真的吗,真的吗?”
家令:“当然是真的,殿下若见了今日赵姬刻的字,定也会为赵姬的进步惊叹不已。”
一个时辰后。
赵枝枝刻字的竹简呈到姬稷面前,旁边季衡伸头一看,“这是哪位小王子的功课?怎地刻成这副丑字。”
姬稷神色淡然,悄悄将赵枝枝的竹简搬到自己那一侧,“丑吗?孤觉得还行。”
季衡继续说诸侯国岁贡的事。
“殷人入帝台时,是初秋,第一年匆忙,诸侯国没来及备礼,还能说情有可原,但年初我们除了帝台旧贵,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没有补上岁贡,可见他们是有意怠慢,若是今年年底还不献上岁贡……”
季衡适时止话,目光扫视众人:“诸君可有良策,能让诸侯国献上岁贡?”
无人敢应。
姬稷一边查看赵枝枝的字,一边道:“季大夫何必为难他们,诸侯国岁贡的事,连季大夫都束手无策,别人岂会知晓解决之道。”
季衡捋捋八字胡,悄声抱怨道:“殿下何故拆臣台?陛下召我们在此商议岁贡之事,殿下总得让臣有话说,不然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两个时辰。”
“说岁贡的事,还不如说季大夫府里的事。”姬稷仔细看过一卷字,挑出几个刻得稍好的字,在旁边标注一个小小的“好”字。
岁贡的事,殷王室早就心中有数。
诸侯国今年依旧不会献岁贡,他们来帝台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打算,三年收不到诸侯国的岁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