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拼上性命才能做到的事,每个生孩子的人都可能因此死去。

姬稷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他急需镇定下来,他问家令:“女人生孩子都会叫得这么惨吗?”

家令答:“是,臣的夫人每次生孩子时,都得去掉半条命。”

姬稷气息更乱:“去掉半条命?难不成比打仗更冒险吗?”

家令毫不犹豫道:“是。”

姬稷没有再聊下去的欲望,他赶走家令,一个人独自在四周踱步。

他想到他的赵姬。

和赵姬欢爱对他而言,是世上最快活的事之一,能与之比肩的快活事,则是大殷强盛,干翻各诸侯国。

做快活事,纯粹是为了快乐,所以他没有想过孩子的事,他和赵姬没日没夜地欢爱,为何赵姬还没有孩子的事,他也没有想过。他还很年轻,子嗣这种事,无需太过在乎。有就有了,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子的惨叫声愈发响亮,姬稷停下脚步,后背一阵发寒。

若是有一天,赵姬也像这个奴随一样,因为生孩子的事在生死边缘徘徊,他该怎么办?

听说年纪越小的女人,生起孩子来就会越痛苦,赵姬去年刚过十七岁生辰,要到今年的十月初十,她才满十八岁。

姬稷此刻无比庆幸。

还好那些无尽的欢爱没有带来孩子。他不能让赵姬在这种时候生孩子,她太小了,太年幼了,她娇弱的身体承担不起一个孩子的出生,她若有孩子,很有可能被这个孩子害了性命。

姬稷抚抚自己的胸膛,一下下宽慰自己,宽慰好了,定神一听,室内的声音消失了。

姬稷唤人:“快去瞧瞧,里头怎么了?”

奴随很快出来,答:“金子没气了。”

大室。

金子被人解下绑手的布条,从生产时半站的姿势改成躺姿,她一动不动躺在那,脸上身上全是汗,脸色发白,气息全无。

赵枝枝僵滞,她怔怔唤:“金子,金子……”

金子没有回应。

赵枝枝一低头,眼泪大颗坠下,她推推金子:“金子,快起来,你想吃的红枣乌鸡炖好了,快起来吃它。”

医工们瑟瑟发抖伏在地上:“赵姬……赵姬节哀。”

赵枝枝不想听他们说话,她伏下去,伏到金子的身体上:“我为何要节哀,她的身体是热的,没有变冷,她没有走。”

医工们什么都不敢说,妇人生产,死亡在所难免。

这又是一个不幸的女人罢了。

几个跪在最后面的女医随互相看了看彼此,有人站出来:“赵姬,可否让奴们再试试?”

赵枝枝泪眼朦胧抱着金子,对那个女医随说:“来,快来。”

几个女医随上前,其实她们也没有想出什么别的办法,她们只是将医工们提气吊气的法子再试一遍。

再试一遍,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强。她们也是女人,她们中也有人生育过,谁都希望自己生育的时候有人多帮衬一把。

她们掐金子的人中,按压她的手臂与腿,她们不停拍她的后背,撬开她的嘴,试图将药水灌进去。

这些事做完,香才燃过一豆长。

“醒醒!”她们在她耳边唤。

赵枝枝跟着一起唤:“醒醒,金子快醒醒!”

寂静的大室,金子的惨叫声不再,女人们的呼喊声取而代之。

她们齐声唤:“醒醒!快醒醒!金子快点醒过来!”

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一支恢弘的诗歌。一声呼唤,便是一句祝愿。

大室内的声音传到屋外去,屋外的奴随们先是一愣,而后看向大室。起先无人敢出声,忽然有人小声道:“是赵姬的声音,赵姬在为金子喊魂。”

继而有人跟着唤了句:“醒醒。”

一声传一声,大家都跟着唤起来。

她们都认识金子,她们不希望她死。活过来吧,不要死,一起活下去。

大室周围的奴随们忽然开始齐声唤,家令吓一跳,刚要出声训斥,被姬稷阻止:“罢,随她们去吧。”

家令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姬稷,姬稷背过身去。

家令低下视线:“喏。”

声势浩大的呼喊声飘荡在大室上空,震耳欲聋。

赵枝枝盯看金子,紧握的手始终不曾放开。忽然,金子的手指动了动,她猛地睁开眼:“我的乌鸡呢!”

赵枝枝一怔:“金子?”

金子仍然神志不清,嘴里念:“乌鸡,红枣乌鸡。”

众人大笑。

赵枝枝笑一声,擦干眼泪,没再接着笑。她激动地抱住金子,蹭蹭金子的肩膀,柔声道:“炖了一锅,全是你的,现在就让人端过来。”

金子吃了红枣乌鸡,强撑着重新扶住悬挂的布条站起来:“这个小兔崽子,我今天不将它挤出来,我就不叫金子。”

赵枝枝:“出来,快出来。”

大家的呼唤声也从“醒醒”变成“出来”,这一次,她们声音不再是悲壮的,而是喜悦的。

金子活了,活了!

或许是那锅红枣乌鸡的效用,或许是大家的鼓舞声太过振奋,一刻钟后,金子生下一个女婴。

赵枝枝兴奋地抱着孩子,孩子尚未擦拭,浑身上下脏兮兮,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孩子的喜爱:“真好看,真好看。”

金子已经躺下,重重叹气,闭上眼:“终于生完了。”

赵枝枝将孩子抱给她看:“你瞧,这孩子多好看啊。”

金子看着孩子,看着看着忽然眼泪掉下来。

这就是她的孩子。

生的时候,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东西,蹦出来后,却让她看一眼就无法再狠下心继续厌恶。

是她的孩子啊!

金子呆呆地伸出手,抱住她的孩子。抱着抱着,她笑起来:“乖儿,乖儿。”

第108章 108章的赵姬

金子的孩子取名“苍鹿”。

苍鹿, 长寿之物。

名字是赵枝枝取的,她很是喜欢这个孩子。

金子生完孩子后, 很怕孩子会被丢出去。奴随生的孩子,是不能留在主人家的,怀了孩子的奴随,最好自己将孩子丢出去, 免得主人烦心。

主人不会为一个奴随的孩子提供口粮, 奴隶的孩子长到五岁前, 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们不会干活亦不能拿去卖钱。很少人会买小于五岁的孩子, 若是养不活, 那就得亏钱。比起买一个年幼的小奴隶, 大多数人更愿意多凑点钱去买一只鸡一条狗一只山羊或驴子。

金子惶恐不安,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当年快要饿死的时候,都比不上此刻的绝望。

她知道自己不该为难赵姬, 赵姬能找人为她接生, 继续留她在云泽台中,已是天大的恩赐,她若是为孩子的事求赵姬赐恩, 便是不知好歹。

奴隶的孩子,怎能留下来抚养?

金子看着她的乖儿,乖儿对她笑,她却笑不出来, 哭了一天,最终决定去求赵枝枝。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不知好歹,她不能送走她的乖儿,乖儿若是被丢出去,就没命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乖儿饿死冻死!

其他奴随劝金子:“算了,算了,看开些罢,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金子不听劝。

她还是求了赵枝枝。

赵枝枝照常来探望金子的时候,金子跪到地上:“求赵姬留下奴的孩子,只要赵姬肯留下孩子,奴现在就去死。”

赵枝枝惊愣:“你这是作甚,好端端为何说死字!”

金子一抬头,脸上满是泪,哀求:“求赵姬将奴的孩子留在云泽台,不要丢她出去,留着她不会浪费云泽台的粮食,奴死了,奴的那份粮食就能给她了。”

赵枝枝听明白了,她心中苦涩,弯腰抱住金子轻轻拍她:“傻金子,我何时说过要赶走你的孩子,莫要担心,我已经求过殿下,让你留在云泽台中抚养这个孩子,殿下同意了。”

金子震惊,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奴可以抚养这个孩子?”

赵枝枝含笑擦掉金子脸上的眼泪:“嗯。你不用死,孩子也不用死,你们都会好好地在云泽台活着,活得开开心心,衣食无忧。”

金子狂喜,高兴得连气都喘不匀,她再次伏下去,疯狂地吻赵枝枝的白袜:“多谢赵姬,多谢赵姬!”

赵枝枝很久没被人吻过脚了,她身体都僵直,想让金子停下,又怕金子做出其他激动的举动以此表达对她的感激。她见过的奴随中,有以光着身子踩火炭祈福来向主人表达感谢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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