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山风看朝暮(10)

陈宥青知道他父亲出狱后一定会去老房子看看的,他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钥匙。

打开门,家具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里飘浮着一种年久没有住人的潮湿气味。

陈宥青父亲走进去,叹了口气。

陈宥青房间张贴的海报也像老人佝偻的背部一样塌下来,有的家具长时间受到阳光的照射也都退了色。

陈宥青看向阳台,阳台的花儿早就没了,只剩一个花盆孤零零地摆放在那里。

他母亲生前最喜欢花的。

陈宥青这么想着。

陈宥青父亲用袖子擦拭着陈宥青读书时期获得的奖杯,以及墙上挂着的唯一的全家福。

那是在陈宥青父母感情破裂之前拍的。

“我服刑的这七年里,时常梦到你妈妈。”陈宥青父亲边擦拭着照片背对着陈宥青说道。

陈宥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是很奇怪,自从你妈妈那件事发生后,服刑之前我从来没梦见过她。”

陈宥青还是沉默。

“你呢,你梦见过她吗?”

“嗯,时常。”

但陈宥青没告诉他父亲的是,他的确时常梦见他的妈妈,但多数场景都是五岁那年他的妈妈绝望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每次梦到这里,陈宥青总是会大汗淋漓地惊醒。

梦里的他拼命的叫喊着,想要阻止妈妈,可是他总是慢一步,总是拉不住妈妈的手。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陈宥青父亲抚摸着相框。

“时间不早了,先去吃饭吧。”陈宥青不想和父亲讨论过去的事情,那对他来说是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对于他的父亲来说,也同样。

“好,好。”

陈宥青父亲晃悠着起身,突然向后退了两步。

陈宥青扶住他。

陈宥青父亲笑笑。

“我这腿比天气预报都准,明天要下雨了。”

“你的膝盖……什么时候……”

陈宥青父亲摆了摆手。

“不说这个了,吃饭去。”

陈宥青也没再继续问,当年叱咤商界的父亲如今的姿态像一棵沉默的大树,想到这里,陈宥青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服刑钱,他与父亲一直都有着很远的距离,出国前只去探过一次监,但是到了现在,他居然能够心平气和地陪父亲过来看看老房子,看着他擦拭着旧时的照片,因为膝盖的疼痛而站不稳,这个父亲的形象对陈宥青来说反倒更加真实。

“去老张烧烤那里吧。”

“好。”

“老张烧烤”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店名。是陈宥青母亲在世时,陈宥青总是缠着他父亲偷偷带他来,如果被妈妈发现去外面吃路边摊,一定又会惹她生气,陈宥青还记得,原本每次都考第一名的他考成了第二名,爸爸搂着他却说要奖励他,二人便偷偷去了老张烧烤,回来后,妈妈一闻见身上的烧烤味追着陈宥青要打陈宥青屁股,陈宥青笑着找爸爸……

这对于陈宥青来说,是一份难得的记忆。

在妈妈发生那件事后,陈宥青对于之前的事情就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唯独这件事。

“老张烧烤”居然还在,只是本该吃夜宵正热闹的时分,却没几个人。

“他也老了。”陈宥青父亲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什么?”陈宥青一时感到纳闷。

“这个店,很多年了,他也像一个独居的老人一样。”

陈宥青没说话,陈宥青的父亲出狱后好像变了很多,变得爱回忆,爱感慨。

但陈宥青离开父亲太长时间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父亲的这份念旧,只好以沉默相对。

“老板。”陈宥青父亲招呼着。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了过来。

“怎么换人了,原先那个老板呢?”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儿了,我是他儿子,他前面做过一次手术,我就再也没让他出来跟我受这份罪。”

陈宥青父亲笑了笑。

“二位来点什么?”

“先来两瓶啤酒,三十串羊肉串,再来一份小龙虾。”

“好,马上”。

小伙子进店忙活,一会儿一个孕妇拿着四瓶啤酒走了出来,放到陈宥青桌上。

“不好意思,我们要的两瓶啤酒”。陈宥青礼貌性回应。

“我老公让的,他说你们是老顾客,应该的”。

“谢谢”。

“姑娘,我看你这月份快生了吧。”陈宥青父亲笑着问。

“嗯,快了,后天我们就打算关门,先回老家住着。”

“好啊,叔叔祝你们美满幸福。”

孕妇笑着点了点头,离开。

他是真的变了。

陈宥青这么想着,他从前对这些从来漠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市场,股票,利润分红。

陈宥青父亲打开啤酒瓶,将啤酒倒进两个杯子中。

陈宥青父亲举起酒杯。

“宥青,咱俩喝点。”

陈宥青也赶紧举起酒杯,二人碰杯。

这是他们父子俩第一次一起喝酒。

“你什么时候会喝酒的。”

陈宥青摇了摇头。

“记不清了。”

那段时光是最难捱的。离开自己的国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悄无声息的离开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孩,飞到大洋彼岸,开启一段陌生的生活。

那段时间陈宥青只能选择靠酒精麻痹自己,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知道他遇见了林墨。

学会喝酒这件事情,陈宥青当然记得,它代表着陈宥青内心隐秘的痛。只是他不想和自己的父亲分享这段往事,他希望自己在他面前展现出的是一个成功画家的形象,而不是那个烂醉如泥的人生。以此来像自己的父亲证明,他可以过得很好。

“你老大不小了,现在有女朋友吗”

陈宥青笑着摇了摇头。

“你回国后,没找过她吗?”

陈宥青顿了下。

他居然还记得。陈宥青这么想着。

但陈宥青为了确定一下又问了一遍。

“谁?”

“那个女孩子,蓝岚。”

“原来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她是你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我怎么会不记得。”

“我现在还不能”

“什么?”陈宥青父亲追问到。

“我当初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在又回来。”

“是因为那件事吧。”

陈宥青父亲喝完手中的那杯酒。

陈宥青没有说话。

“我相信蓝岚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

“可是我自己过不去。”

陈宥青也将啤酒一饮而尽。

陈宥青父亲拍了拍陈宥青的肩膀。

“阿毛,我相信你会把这一切都处理好的。”

阿毛,好陌生的名字。

却让陈宥青心头一震。

“很久没叫过你这个名字了,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妈妈还百般个不情愿,结果她比谁都叫的高兴。”陈宥青父亲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

“你小时候特别喜欢飞机,买给你各种模型,说长大以后要当飞行员,结果带你去游乐场玩过山车,哭着说再也不玩了,我说你臭小子,就这么点本事还当宇航员,我以为你会证明给我看,结果你又换了爱好。”说到这里,陈宥青父亲大笑起来。

陈宥青也低头笑笑。

“我还是老了,服刑的时候,整天就靠回忆来度过,之前压根没有时间想这些,整天都想的怎么谈合作,怎么盈利更多,有了空闲时间,才发现我真的错过了很多。”

陈宥青父亲直接拿起酒瓶开始喝。

“爸。”

陈宥青父亲喝酒的动作突然停顿住。

这声“爸”对于他来说来的太晚,很多年了,他都没听过陈宥青这么叫他。

“你真的变了很多。”

陈宥青父亲放下酒瓶。

“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

陈宥青没有说话,也拿起一瓶酒喝。

“被钱蒙了眼,让你妈那么绝望的离开,也是被钱蒙了眼,结果进了监狱。”

“或许你妈在天堂也是不能原谅我的,但我在服刑期间总是梦见她,梦见我俩刚认识那会儿,一会又梦见你出生了,我在产房外边等啊等,我这个心揪的紧紧的,你那声啼哭出来,护士跟我说母子平安,我顿时也像你一样哇的哭出声来,后来你妈还因为这件事笑话过我,又后来梦见的就是我们吵架,不停的吵,一开始因为我晚回家要应酬喝的烂醉如泥跟我吵,又后来仅仅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吵,再后来我们吵不动了便谁都不理谁,家里跟钻进冷空气一样,冰冷冰冷的,最后,你妈就从阳台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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