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场大雨中,寂静的死了一地人的森林中,唯留一个双眼通红的女孩儿。谁知道她究竟还是人,或者早已经可以算过鬼了呢。
可是谢燃在雨色中看不清楚这些,他耳边只有刚见到女孩子不久时听到的哭声。那哭声让他心里疼痛难忍,哪怕此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想在临死前抱一下小女孩儿,安慰一下她。好像如此便可缓解他心头的疼痛,好像如果不这样做他一生都不会安眠。
或许是命运的指引,那个女孩子,就是宋无歧。
她小时候长得很瘦,即使和同龄人站在一起,看起来也更加细弱。后来父母失踪,她被拉入异时空,此时也不过十二岁。她不知道如何离开这个时空,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应当去哪里,便开始漫无边际地流浪。
谁知道却好命地被出去求佛的王妃半路捡到,王妃见她模样如此可爱,小小年纪却失去父母,心中怜悯,正巧自己嫁与丈夫多年,产下长子后便一直不太好受孕。见到这女孩儿,仿佛菩萨显灵,要圆她再添一个女儿的心愿——王妃便把无歧领回了家。
因为穿越的原因,即使锦衣玉食她也无法像正常孩童一样长大。但是王府中的父母兄长却只是心疼她幼年遭逢大难,依旧待她如亲女,教她琴棋书画,也找来好师父教她武艺,希望她身体早点强壮起来。
美好的两年时间,像是童年结尾之时最后一场绮丽的梦境。当她看到王府突生异变,整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本来可以逃出生天的兄长却特意返回接她离开。美梦与噩梦接踵,追兵尾随已至,活下来的人却换成了她。直到她被死士护着逃亡到远方的山林里,眼前却还是兄长死亡时万箭穿心迸发的鲜血。
如果说亲生父母失踪时她的心已经破碎过一次,异世养父母一家的惨死就使她的灵魂都碎裂了。
后来她孤身逃入林深处,已然失去了理智,迸发出自己体质中善于武力的真正潜力。那倒下的一地黑衣人,皆是死于她之手,后来身后再也没有追兵,她使轻功跃上树枝,却再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有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她,李卓淼不会死。别人好心收留了她,她却间接害死了那家唯一的儿子。害死了世界上对她最好的哥哥。
她悲痛欲绝,嚎啕大哭,倘若生命就此终结在这片丛林中,也心甘情愿。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她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一个怪物都不知道,她也不想再知道,她好累,她好累,她好累。
此时下面那个傻瓜却笨拙地爬着树,想要上来拯救她吗?古代的傻瓜真的多。
宋无歧手中下意识握起短剑,却有更多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去。她活下去,纵然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她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可谢燃竟然真的爬上去了,他一边在旁边寻摸系根绳子,一边摸了摸宋无歧的头顶:“乖,把剑收起来,没事了。”
眼前的女孩儿犹如木偶一般,除了直直地盯着他落泪,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灵魂。
谢燃系好绳子,心里又梗了起来。他握住女孩儿握剑的冰凉的手,柔声问:“剑鞘呢?这么大雨冷不冷?”
女孩儿手上仿佛冲刷不尽的红色随着雨水沾染在他的手上、袖子上,谢燃也一无所觉。只是一次次提醒女孩子将剑收起来,告诉她自己要带她下去了。然后他把女孩儿用绳子绑在身上,自己则双手拉着绳子,一点点带着她滑下去。
到地面时,他力气已经快用完了,带着女孩儿就晃了两下。
好在他还是站稳了,将女孩儿从自己身上解开,然后也不管她在想什么,拉着她坐了下来。实在是他体力消耗太多,在这漫无边际的森林中,再没有力气去寻找出路。
他将长袍撑开,挡住自己和女孩儿的头顶。女孩子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颓然地倚靠在身后的石块儿上。这还是谢燃怕树导电,特意找的。
此时两个人坐在此处,虽然大雨依旧,可是撑起袍子,还是挡住不少。两个人身上均狼狈,却又好像已经觅到了难得的安宁。
谢燃没注意自己已经有些发烧,只当还是爬树累的,努力想找些话安慰这个女孩儿。
“既然家里人拼尽全力让你活下来,就总要珍惜活着的机会。等我们走出这个树林,哥哥带你找些新衣服穿,我们想办法好好活下去。”
“既然老天爷让我把你救下来,就说明你命不该绝知道吗?”
“以前的事情不管多可怕,就当梦境一场。最好全部忘记,这样才好有一个新的开始。”
“越是老天爷不公平,越是要活下去给他看。一切都会过去,会好起来。”
脑子渐渐模糊起来,他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开始胡说八道。
“等雨停后,我就带你走……”
“不要怕,我会陪你长大的。哥哥家里有大房子,以后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宋无歧安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的胳膊越来越低,头也向一边歪了过去。她伸出胳膊将人扶稳,慢慢放到地上——不知道是男子太轻还是她如今力气太大,竟然感觉不到太多重量。
那件长袍已经湿透了,可是他的手心还在紧紧攥着,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弱小。
有血水从掌心洇出,应该是刚刚爬树时弄上去的伤痕,此时浸了水,也不知道伤口还能不能好。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水。
其实刚刚有人倚靠的感觉很好——宋无歧想,可是她已经是一个怪物了,还怎么能和人互相倚靠。她将那件袍子从男子手中拽出,一边用石子压住,一边自己拉着,借助另一边的大石,形成一个三角的空间。勉强遮蔽出一个小小的空间,让他可以暂时得一点安稳。
你可别死了,她想。
漫无边际的雨水径直打在她的身上,却不觉得寒冷。如果是普通的小女孩儿,折腾这么久,还能像自己一样精力旺盛吗?其实哥哥本不必回来救自己,哪怕杀手们堆在一起,他们也杀不了自己。
她的心寒冷地坠落,有泪水又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雨仿佛不会停一般,哗哗下了一夜。连带将森林中曾经发生过的罪恶都冲洗干净。
次日天蒙蒙亮时雨才停,沉寂的森林好像也恢复了一点生气,不知人间悲欢的鸟儿们纷纷出来叽叽喳喳。
只有嗅觉灵敏的动物们还隐藏在深处,那种恐怖的血腥味,只要闻过一次,便会战栗终生。何况血腥味的来源还在森林里,它们怎么敢靠近呢。
宋无歧一刻也没有动过,整夜都保持着拉紧长袍的姿势。直到树上遗留的雨水也不再频繁坠落,才将湿透的袍子扔到石头上。她伸手摸了摸男子的额头,好像更严重了。
要带他去看医生吧,可是这里是哪里,要怎么走出森林,她其实也很迷茫。
跑进来的时候只是为了逃命,或者说当时她也以为自己会死掉了,根本没有想过要记路。
想去帮这个人找点吃的和水,又怕有什么不识相的东西过来拣了漏。真是麻烦啊。
后来还是用半干的袍子将人兜住,自己想把他抱起来带走——又怕他突然醒过来吓到。于是缓慢地拖着,想象着一个正常女孩儿的模样。
期间谢燃还真的短暂醒了一会儿,他看向小女孩儿,往日转的飞快的脑子此时如一桶浆糊,还欣慰地笑了笑:“我们相依为命啦。”
他想,女孩儿照顾他也好,总要有点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
孩子嘛,慢慢长大就好了。一切都可以成为过去的。
想着想着,就又昏睡了过去。
宋无歧当时选的树很高,爬上去已经差不多花光了他的力气,何况还要抱着半大孩子滑下来。极度疲惫之后,没有良好的休息,却又是风吹雨打的一夜,能好过来才怪。
宋无歧运气还算好,就这么瞎走,竟然也找到了一处河滩。雨后的小河亮盈盈的,鱼儿的身影清晰可见。总算可以让他吃点东西了。
她将人放在岸边,跳入水中捉鱼。这些鱼儿都精怪地很,身上又滑,宋无歧便取出短剑,趁鱼儿游到浅水时将短剑飞快地扔出去,正好命中。
她再次拔起剑时,上面已经有了早餐。
这好像是这两天来唯一开心的事,她脸上笑颜终于绽放,回过头来喜悦地看向岸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