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偕闻此,再想起方才那老妇之言,乃是会意一哂:“知微今日这一自荐,乃是收获不浅啊!照此看,那事,倒也无须吾等再为插手了。”
荀渺闻言顿然情急:“会卿何出此言?方才实是那张婆自为多事,况且……”一顿,垂眸丧气:“况且不也未成么……因是,此事依旧少不得劳烦公主与二掌柜……”
见他这般,郭偕便也不欲再戏谑他,趁此刻清闲,便将事之原委与郭俭道来,令之转询公主。后者自应允。方巧事说罢,穆昀祈便进了门,即刻要去后院选蛙,郭俭须陪同在侧,堂中无人看值,荀渺便少不得再充一回掌柜。
后院放着七八个大缸,蛙便养在其中。缸上罩有网盖,网眼只铜钱大小,如此既能透气,又不令蛙自洞孔逃生。
郭偕探头往缸中瞧了瞧,见水面飘浮荷叶水草若干,其上蹲着大小不一的青蛙十数只,但或今日不甚热,皆不如何活跃。
郭俭由院落一角拿出捕蛙的网兜交于兄长,又取出个有盖的木桶置于脚边。诸事就绪,郭偕正欲请天子近前,不料一回头,却见那人竟于数十尺外站着,面上且还透露一丝惊惧色!
他这竟是——怕蛙?!顿自恍然,郭偕难忍窃笑:这便怪不得不将蛙带回宫中蓄养了,原是叶公好龙啊!
“捞罢!”穆昀祈显有速战速决之意。
郭偕应了声,便示意郭俭揭开盖网,他探臂进去,未费什么力气捞起五六只,皆置于桶中待选。缸中余下的蛙受此一惊,接二连三跳入水,二人便换缸再捞,未历太久,已得蛙数十只。郭偕以为够了,便将网兜收起。穆昀祈见状作势走近几步,命他择选。
郭俭两手按着木桶盖子,但得兄长示意,便将盖子移开一条可供手臂探入的缝,待郭偕捉蛙出来,即刻将桶盖盖回。郭偕则将那蛙拎在手中展示与穆昀祈,见他点头便留下,否则便扔回缸中。如此反复,原也算顺当,却岂料将至尾声时,竟事出不测。
穆昀祈只记得不知孰人一声喷嚏,伴随桶盖坠地之声,便见诸多绿皮鼓眼怪物一团团跃将出来,四散蹿逃。令他见下后背发冷,头皮发麻,眼睁睁看着两三团绿影蹦跳着向此来,却身僵肢硬无法移步。眼看一绿身怪将要撞上衣摆,才如梦初醒,似火烧屁股般向后跳去,孰料脚跟撞到台阶,一头栽倒!好在有人及时在侧将他搀住。
惊魂甫定,穆昀祈只见眼角一抹霞光闪过,近处跃起的绿影即刻坠地,垂眸见一水色绣鞋已踩住那怪物。
好身手!一声暗赞后,飞快躲到那英姿飒爽之人身后,静自观战……
费了刻把钟。
将最后一只蛙扔进桶中,郭偕长舒口气,转头一揖向那婷婷之人:“多谢公主相助,今日与你添乱,实不过意。”
金芙巧笑:“大哥言重了。”一面轻巧抽出被身后人紧紧攥在手中的衣袖,看向郭俭:“定要说来,也是二郎不慎酿就此祸,惊了驾,理应赔罪。”
正拿汗巾细拭衣上水渍之人闻言自觉委屈,却又不敢辩驳,只得依言。穆昀祈才稳下心神,自道无妨。公主便趁机进言,请将那桶中的蛙悉数赐予郭偕。她既开口,穆昀祈倒也许了。
因祸得福,郭偕自庆幸。公主又教郭俭私下与他说,若这蛙暂不送去宋府,可仍养在此处,好生喂养两日,再令郭俭闲时调|教一番(养蛙两月,郭俭自也学了些训蛙术,必要时可略作施展)。郭偕自无异议,由此对公主的感激也更甚一重。
蛙事既毕,时已晌午,公主留下郭偕与荀渺一道用了些茶果,听闻穆昀祈午后欲去街市走走,然身侧无人相伴护卫,公主不甚放心,便教二人伴驾随行。
君臣三人出了脂粉铺,穆昀祈但问京中有何好去处,郭偕道了几处,穆昀祈皆说已去过,便转问荀渺,所答自也无甚新意,穆昀祈显是不悦,道:“汝等居于京中这许久,常去却只这几处?”
郭偕只得告罪,道回京时短,且公务缠身,外出实少云云。轮到荀渺,却是吞吐支吾,终看穆昀祈面色不善,才道出实情:因住处偏僻,并不常至繁华闹猛处,常去只那菜市与些杂食小店。
“菜市!”听此言,穆昀祈却是眼前一亮,“彼处吾倒从未踏足,但去瞧瞧也无妨。”
“那便由臣带路!”荀渺此刻倒应承得快,且向前指点:“前走两三里,出了朱雀门,往南再过两条街,便是城东最大的菜市了。”然却不知,他此言乍听寻常,然落在某些人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
朱雀门!郭偕只闻此三字,面色就一白。
事过数月,却不知彼处那流言是否已止,更不知,豆腐坊的小娘子与肉饼店的老汉,是否还能认出那当初令他等义愤填膺的身形脸面……
前头两个兴致勃勃的身影已远去,郭偕心知劝阻是徒劳,只得咬牙一握拳,抬头挺胸迈出那赴汤蹈火的一步。
第十四章
天高云淡,阳光普照,是个出门游荡的好日子。
眼看前方二人越走越近,不时交头接耳,郭偕心头一股不详之感油然而生。
“果真?”穆昀祈面露讶色,示意荀渺近前来说。
后者依言,一脸佞幸者的喜形于色:首回伴驾出行,难免拘谨,然方才无意一言,竟引天子“刮目”,实为意外,当下自不敢怠慢,近前:“臣绝不敢妄言!但问这周遭往来者,于此一事,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穆昀祈一摸下巴:“此人光天化日裸走闹市,却不引人围观?”
荀渺狡笑:“如何不?”眸子一转:“据闻那厮与人私通,丑事败露,才狼狈逃窜,彼时头顶铜盆不辨方向,险将胡家肉饼铺的窗牖撞坏……”说至精彩处,乃眉飞色舞。
“顶铜盆?”穆昀祈纳闷:“顶那物作甚?”
“挡脸啊!”荀渺嗤笑了声,下一刻或自觉忘形,才收敛起些,道:“所谓人活脸树活皮,他是不欲教人瞧清脸面。坊间由此猜测此人身份或不寻常,乃非富即贵。”
穆昀祈眸光一亮:“如此说,倒或许……”幸灾乐祸一笑,追问:“那终教人认出否?”
荀渺由衷惋惜:“说来也怪,当日许多人与他错身,竟皆未看清其面目,后因疑之是窃贼,一干人尚沿街追赶捉拿之,却可惜终还教他逃脱了。”
“这般……”穆昀祈闻言倒也扼腕,转头回看郭偕:“郭卿是否……”言出一半即止,面露讶色:“郭卿,你这是……为何以袖遮面?”
“我……”郭偕一怔,将衣袖放下几寸,露出一双深藏不安的眼睛:“此刻日光尤烈,晒得吾眼花,因此拿袖挡一挡。”
“日光烈?”荀渺挠头,“吾怎不觉……”言间忽见那人眼中冒出两束慑人胆魄的凶光,惊得他喉头一紧,言语戛止。
“已走了这许久,却还未到么?”郭偕趁隙抢过话去。
“到——到了,就在前方……”荀渺抬头指去,顺势又瞧彼者一眼,却见之面色平和,哪有一星半点的凶相?看来方才,还或是自眼花。
果然,三人出了朱雀门,再拐过两条街,便到了南城最大的菜市。
时过晌午,市上乃是行人寥寥,摊贩们皆与剩下那些发蔫的瓜菜一般无精打采。然此并无碍官家“猎奇”的兴致,一路东瞧西看,偶还掂量两颗瓜菜作势问价,只那些摊贩多是一眼便看出他乃闲极无聊、出门寻趣的富家子,遂皆一言半语敷衍过,无意与他多费唇舌。好在穆昀祈并不介意,看去是乐在其中。
伴驾在侧,荀渺也未闲着,午后市上瓜菜照理都要折些价,他自想趁机拣买。然沿途问去,价钱皆不合意,因是铩羽而归。郭偕笑称必是讲价不得法,教穆昀祈听闻,顿起好奇,定要二人分别试来一较。
荀渺无奈,只得带他等走近一处菜摊,摊主是个妇人,想来或好说话些。当下问过价钱,乃与先头那些相差无几,荀渺作势翻看了几棵瓜菜,一一挑出缺处,又将前两家的价钱说低几文,孰料妇人听后脸色即沉,便不许他再挑拣,道:“你这小郎倒怪,既已寻得省钱处,却还来此作甚?便去买那价低的即可!”一番话将三人说得面红耳赤,无声遁走。
轮到郭偕,二人随他在一菜摊前停下。摊主是个老者,苍鬓黄面,看去似近郊老农。其人身后树上拴着头驴,应是运菜入城的脚力,再看那摊上,所剩瓜菜已无几,不过相较别家,倒还皆算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