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剑刺中的胸口清晰的刺痛着,但相比之前他所受的屈辱,又显得微不足道,他的手指抚摸上锋利的剑刃,那冰冷的触感让他一如既往的心寒。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逃避,手指狠狠地抓着剑身,割破了肉,刺痛了骨,也要将这柄剑拔出来。
一个血肉模糊的声音过后,胸口激涌出来的鲜血扬起一道殷红的血虹,溅在他眼中,在朦胧又模糊的视野中,笼罩出一片纯粹的红,如同熊熊的火,如同死亡的夜。
一瞬间的心如刀绞,不过这痛苦过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仿佛血液从身体里流干,厉忻摇晃着身子,拄着剑勉力站稳。
他如今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皎洁的月色下,他的身上沐浴着血,这血在月色的照射下,墨汁一般黝黑。
死寂的屋脊上,没有一个人说出一句话,一个字,来形容现下的景况,如今的心情。
突然间,厉忻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扯破了宁静的夜,也让所有注目他的人发自内心的瑟瑟发抖。
“云敛,今日替你挡下的这一剑,是我还你的,如果你还不甘心,便取了我的命,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一个踉跄的脚步声缓缓地走近,随后响起的话音沙哑而低沉:“你为什么要救我,你难道不恨我吗?”
“恨,我当然恨,你杀死了一个无辜之人,而放过一个罪魁祸首。”厉忻苦笑着说,抬起手指着自己说:“你不该杀了杏儿,却放过我,是我,亲自带人围剿你的族人,是我,亲手杀死你的父母亲,你该不该恨我?”
云敛咬牙切齿地说:“不错,我不该放过你。”
“那么好,这柄剑给你,让你做个了断。”随后,厉忻将手中那柄剑扔了过来。
“不可!”楚渊慌张的声音传了过来。
“让他了断。”骆云随后说话,同时走上前来,对着云敛说:“你该做个了断,杀了他,你就能为父母亲族报仇。”
云敛却犹豫了,迟迟没有动作。
骆云轻笑一声:“怎么?下不了手,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少年被仇人抚养长大的故事……”
厉忻连忙打断了骆云的话,余后的时间里,屋顶上鸦雀无声。
似乎是不想再忍受这份难捱的死寂,厉忻走到云敛面前,低声说:“如果杀了我,你能放下心结,那就动手吧!”
“云敛,你别那么糊涂,你明明知道,他是你的……”
“住嘴!”
云敛低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直觉得你很不同,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给我一种很安心很熟悉的感觉。”话说到最后,那笑声变得癫狂而沙哑。
“云敛……”
“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你为什么要救我,而不是让我自生自灭?”云敛踉跄地倒退了几步,夜空中回荡着他癫狂的笑声,最后,那笑声越来越远,越来越空,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最终,云敛也没有动手杀了厉忻。
第三十一章
厉忻伸出手,试图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不过手指空空,只有冷厉的夜风飒飒吹过,席卷走最后一丝暖意,一股强烈的窒痛自胸口炸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绵软悠长的似一位将死的老者,缓缓踱着步子走来。
眼前,终于清晰映出了数张面孔,穆清羽,骆云,还有一个人,是秦十一,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不过,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让厉忻想清楚这些问题。
因为,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一切景物,声音,彻彻底底地淹没了。
滴漏传来了滴滴答答的响声,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香味道。
厉忻醒了过来,他的手指触摸到一处绵软,那绵软随他醒来动了一动,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
“是我。”
“你是?”厉忻低声说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曾经的样子。
“秦十一。”
“秦十一……”厉忻露出笑容。
有温热的液体滴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厉忻蹙了蹙眉头说:“这是?”
“屋子里有些漏雨……”
“是吗?”
“不错。”
“骆云他们……”
“他们暂时和解,如今都守在门外。”
“告诉他们,放过云敛。”
“我知道了。”秦十一低声说:“你是不是累了,再睡一会儿,傍晚的时候,我叫你。”
“我是觉得有些累了,那么,晚些的时候,你叫我醒来,好吧?”
“嗯,睡吧。”
厉忻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十一见他阖目,胸/脯的起伏逐渐平稳,才悄悄走出门去。
秦十一本名楚渊,幼时与亲人走散,被人贩子卖到玄冥教充当下奴,养到七八岁的时候,暗卫掌司觉得他算是个可造之材,便将他编入了暗卫备选人之中,自此便关押在地宫内日夜操练,十三岁那一年,他杀了第一个人,正式走出了地宫,开始接受大大小小的暗杀任务。
很多年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家在何处,而让一切有所转机,是在遇见厉忻之后。
那一日,他将厉忻的假尸首带回玄冥教,本打算用来换回师弟一命,怎知商鸩见了那具尸首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震怒异常,当下便命人将他抓了起来。
随后,他就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等了三日之后,听到了师弟被处死的消息,紧接着,他也被拉到刑房内鞭打了整整一天,期间,商鸩看过他一次,那张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渗人的脸,楚渊一辈子都忘不掉。
商鸩告诉他:“你不要做傻事,我知道他没有死,那具尸体并不是他。”
楚渊笑着回答:“教主,你恨他入骨,他被你抓住免不了受一次千刀万剐,我怕他受苦,已经私下处理了他,你信不信?”
商鸩的脸色又青又紫,相当精彩,他咬牙切齿道:“冒死救出他,就只是为了杀他,你当我是傻子?”
“教主高瞻远瞩,智慧过人,难道就看不出那个人已经是早衰短命的体格,我告诉你,救出他的第二天,他便毒发而死,只是临死前求我将他葬在荒野,再不踏进玄冥教半步。”
“你胡说!”
“我有没有说谎,教主心知肚明,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他来到这儿时,半条命已经归了阎王,活着的那半条命,也是教主亲手弄死的,教主求仁得仁,那人死得痛苦,虽然没有些肠穿肚烂的惨相,但也颇受些苦楚。”
商鸩的表情突然间扭曲了,眸中淬着血,就像恶煞修罗一样,他抢过鞭子狠狠抽了楚渊一顿,然后又哭又笑地瘫坐在椅子上,那表情分明是信了。
“死了……”
楚渊心里面没缘由的一阵痛快,他哈哈大笑说:“商鸩,你当真愚蠢,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注定后悔终生!”
鞭子随即狠狠抽在了楚渊的身上,次次就像刀割一样,他一口咳出了血沫,那血沫溅在商鸩脸上,真是格外解气,他一高兴又大笑了起来,这一笑真是快断气了,胸臆间似乎有个东西噗一声炸裂,丝丝的凉意从心口蔓延出去,将全身的温度都带走了。
楚渊终于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后来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荒野之上,天上飞着毛毛细雨,身下的土地腥臭黏腻,一摸一大把的黑泥,再一摸便是一根根的骸骨,映着熹微的天色,楚渊看到遍山遍野的遗尸残骸,破损的布料裸露在泥土上,随风瑟瑟抖着。
这是一个乱葬岗,楚渊心安了片刻,知道自己已经出了玄冥教那个毒蛇窝,他觉得格外的轻松愉快。
这种愉快并没有持续更长时间,很快的,他从断情谷的谷主那里得到了厉忻已经离开的消息。
年过古稀却容色仿若二八少女的谷主默默捣着药,脸上有份奇异的淡泊,仿佛看透沧海桑田的变幻,品味够了这世间无常的悲凉。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一瓶子炎鳞草的药丸,这药丸足以让他熬过毒发,却不能让他活命。”
“那他是……”
“他会死,而且死得很快。”谷主将药杵扔到研钵里,起身从架子上扯下一本书,翻着书页说道:“对了,去年我还给他配了一味药,是关键时刻吃来保命的,不过那个药更毒辣,吃了活不过三日。”
谷主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她淡淡地说:“我亲眼看着很多朋友死在我面前,一开始还会伤心片刻,久而久之却安然了,人总是会死的,世上也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过是早一刻和晚一刻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