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讳倒没有,但是圣上平素无事,便喜欢去那里逛逛,宫人经过御花园都会绕道避开那里。”
这公公继续将其他的宫殿和比较要紧的地方说了一遍,随后指着一处小小的院子说:“这是宫廷侍卫轮值时住的罩房,我随后带你过去,顺便去内务府给你打点一番,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去内务府领上就行。”
厉忻听明白了,拱手谢过这位公公,这公公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回道:“大人必然前途似锦,奴婢日后还要仰仗大人在圣上面前提携。”
厉忻闻言一愣,料想宫内应该已经传遍他是皇帝亲自从民间带回来的,必然要蒙受恩宠的消息,不过他并不反驳,现下他身无分文,又依无靠,便连像样的赏钱都拿不出来,如果不是倚仗这个虚虚假假的传闻,在宫内任职的第一天都要受到不少刁难,更别说被人攀结逢迎了。
“公公放心,必然不敢忘了公公大恩。”厉忻顺着对方的话头接了下去,两人随后默契的一笑,又寒暄了几句。
这公公指着厉忻呆着的屋子说:“大人第一天来宫中,便住进了圣上寝宫的偏殿,如今又被调到御书房侍君,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厉忻眉头一皱,这话听起来怎么倒牙的厉害,不像是对着一位官运亨通的仕子说的,倒像是对着一个即将承蒙雨露的妃子说的。
“公公此言何意?”
“嘻嘻,公子放心,咱家是个开明人,嘴巴也很牢,不会胡乱嚼舌头的。”说话间,这公公掏出一个药瓶塞给厉忻,安顿说:“这是我专程去太医院找人配的巫合散,只要用上一颗,就能享受极乐,大人用完了再问我要。”
说罢,不及厉忻反应过来,这公公便捂着嘴,笑嘻嘻的走了。
“巫…巫合散?”厉忻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念叨着这个名字,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等到他下午去侍卫总管那里报到时,遇到了一起轮值的同僚,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宫内这些带刀侍卫,本身就是武举出身,家世雄厚,自诩高人一等,也颇有些骨气,最看不起这种媚上求宠的人了,所以一路上他们都是三两结队,对厉忻爱答不理,偶尔有几个暴脾气的还会指桑骂槐地说上几句,一间罩房内有三张床铺,厉忻那一张偏偏靠着门,脏东西都堆在他那里,用膳的时候,也没有给他留凳子,弄得他尴尬不已。
相比起报到时受到的冷遇,这些还都是小事,本来带刀护卫是三个时辰一轮值的,偏偏厉忻那一队四个人,有两个告假,另外一个是镇国将军的小儿子,高荫子弟,就连皇帝都看几分薄面,这下子,真正去轮值的,只有厉忻一个人了。
所以轮值第一天晚上,他看着皇帝在御书房内批改奏折到深夜,又目送皇帝去寝宫安睡,早上下朝后又迎着皇帝进御书房,除了中午用膳那一会儿工夫,他几乎都在门口杵着,到最后双腿就像石头一样僵硬,别说御敌,就是行走也困难。
下午时分,那个纨绔子弟终于来换班,见他面色惨白,还颇感叹地说:“你是哪家公子,初来乍到对吧,一开始不适应是正常的,靖将军如今在练武场操练新兵,你要不去看看,也休息一下。”
厉忻点了点头,刚挪了一个步子,险些没有站稳,他暗暗驱使内力稳住下盘,随即缓缓去了。
罩房内的被褥不知为何有些阴湿,但对于厉忻来讲是最舒服不过的快活窝,他闭了闭眼,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夜里的时候,有人拍着门过来催他:“睡得像死猪一样,宫内走水了,快过来帮忙。”
第十六章
这一夜轮值的还是厉忻,他到达御书房的时候,帝王已经气得火冒三丈,听候发落的宫人在庭院里跪了一地。
帝王远远看见厉忻,沉声喝问:“你去了哪里?”
“卑职方才是去灭火了。”
“灭火,谁的命令?”
“卑职…自愿前往……”
“自愿,呵,根基不稳,倒是学会了笼络人心,不过你想护着他们,他们可不会放过你。”萧莫冷哼了一声,冲着卫兵挥手道:“把这群人拉下去,交大理寺审讯,一定要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宫人们大喊饶命,苦苦哀求,但还是被带了下去。
萧莫背对着厉忻,良久他沉声命令:“你进来。”
厉忻听命走了进去,这处寝宫陈设很是素简,多是玉碑字画,少有华彩。最内有张龙床,挂着金黄色的双重幔帐,地面铺着一层厚织锦地毯,旁边的桌案后是一面雕工细腻的照壁,镂空的地方映出后面的陈设,应该是藏书屋。
萧莫坐在龙椅上,手上把玩着一个鸡血石的烟斗,他表情冷冷地喝道:“跪下!”
厉忻一愣,不知何处惹了这个皇帝恼怒,他跪倒在地,眼睛正巧能扫见桌案下对方那双莲纹的黑色靴子。
这双靴子本来在桌案后,随后移到了厉忻眼前,紧接着一只手勾起了他的下巴,俯瞰下来的视线轻蔑,饱含厌恶。
“长得倒是挺像。”
厉忻皱了皱眉头,若不是弑君是大不违之罪,又牵扯无辜百姓受苦,他当真有心教训一下眼前这人。
“读过《雅子》没有?”
《雅子》是一本以史为鉴的集子,由前朝翰林院编撰,这本书很厚,也很贵,平民百姓一般买不起的。不过厉忻没有读过,不是因为他买不起,而是他并不需要读。
“没有。”
“礼部没教你一些礼数吗?”
“回陛下,卑职没有读过。”
帝王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他一把揪起厉忻的发冠,将他拖到桌案旁,拉起头颅狠狠按在桌子上,厉忻觉得不妙,正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却不料萧莫松开了手,走到了照壁后,拿出一本书甩到了厉忻脸上。
“《雅子》第十卷 第五页第三目,给我读。”
读?厉忻翻开了书页,照本宣科地将那一目读了一遍,抬眼再看时,萧莫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帝王神色和详,没有一贯的冷厉和阴鸷,眉头时而微蹙,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安的事情,这样的他显得有些脆弱。
厉忻叹了一口气,去床榻上抱过被子,盖在了帝王的肩上。
帝王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并不太清醒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厉忻又闭了眼睛,嘴里咛喃说:“皇叔……”
厉忻愣怔了一下,随即离开了寝宫,走到殿门外的石阶上,月华如霜,尽数铺洒在台阶上,阴暗重重的深宫在皎然的月光下露出龙脊走兽的轮廓,宛如刺向天穹的锋利刀剑。
就这个瞬间,乍然一道暗影从屋脊上疏忽而过,厉忻心下一惊,拔剑追了上去,走了百余步远,突然醒悟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便又折返回去,提着剑闯入到帝王寝宫之内,这时,霍然有十余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将他团团围住。
帝王缓缓坐了起来,肩上的被子滑落地上,他目光冰冷地目视着厉忻,笑了笑:“你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
说话间,帝王挥手做了一个姿势,那十余人挥刀冲着厉忻砍了过来,可恨厉忻如今右手被废,只能用左手勉力相拼,最终不敌被砍中肩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压倒在地上。
“杀了他?”有人问。
帝王走近了些,看着厉忻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杀!”
厉忻心灰意冷,趁人不备自靴筒内抽出一柄短刀,腕上用力将短刀冲帝王胸口抛掷而去,那十余人着急护主,撤刀朝帝王围了上去,就在这时,厉忻一个劈斩,夺下一人兵器,掌心内力涌动,荡开一众人等,旋而抢上前去,将萧莫虏在怀内,一手用刀压着对方脖颈。
“若想让他活命,就放我出去。”
“你不是…没有武功?”
“呵,我只是右手不能持剑,你随便从破庙里救回来的人,难道不会查查底细吗?”
萧莫脸色大变,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你话太多了,陛下。”
随后,厉忻押着萧莫,拎着对方的领子飞上了屋脊,轻功疾步,飞过了几座宫殿。
“你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说话间,厉忻将萧莫夹在臂下,飞到一处破败的庭院,然后把萧莫扔了下来。
“这是…你果然是他的人……”
厉忻皱了眉头:“我带你来这里,是要说清楚一件事情,我本是江湖人,出身卑微,与你们心里那个襄阳王没有半点关系,权利于我,没半点用处,你们不用担心我会谋夺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