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与秋突然就冷静下来,孔游有呼吸的时候既然不爱他,他也不打算和孔游殉情。
方与秋躺回被子里,枕头上还有两颗覆着绿色糖衣薄膜的药片,他把杯子拉上去罩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跟孔游说,我不是故意不吃药,只是你哪天走了我再这么成天睡着总不是办法。
孔游的脸上写满伤心,伤心的孔游回答他,我不走了。
方与秋没说话,孔游又问他,你怎么狠得下心告诉我你要死了,你太狠了方与秋,我如果要死了绝对不会提前通知你令你伤心。我开车去机场差点要被交通警察扣下来,我只好跟他们喊有人要死了。
方与秋想问他怎么讲的这个有人,someone还是my friend,或者其他更容易说服警察的词,他最后只是问,他们信了吗?
信了吧,孔游也终于平静下来,可能是我当时哭得太夸张了。
方与秋觉得可惜,他还从来没见过孔游大哭的模样。
***
方与秋最后一次复诊结束,医生松口他可以适当饮酒。
之后发生的事情怪不得酒精,因为孔游只准他喝了半杯勃艮第,方与秋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欲望作祟。陈年欲望终于变了质,躺在两个人一起睡过很多个晚上的床上,方与秋的手突然就伸向了不该伸去的地方。
孔游没有表示出拒绝。
衣衫褪尽,真正到了这一步,方与秋的心理负担反而重过孔游,他有反应,但不能完全勃起。他又想起来大学的时候他们看那部韩国电影,不止片名奇怪,连台词都很突兀,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你不过是想干我屁眼,坐在他旁边孔游当即笑了,点评一声“哇靠太直白了”。
他替孔游套弄着,孔游独自陷入高潮的时候方与秋想要跟他接吻,嘴唇快要碰到的一刻,孔游往旁边侧头躲了躲。
孔游问他,你和别的人做过吗。
方与秋的热情全熄灭了,过了十秒他回答孔游,做过,而且不止一个。
方与秋只是不谈认真的恋爱,他没有要苦等孔游,更不打算为结婚生子的孔游守贞。没有固定稳妥的伴侣只是因为只是进入一段长期且稳定的关系太过复杂,光是应付孔游已经耗费他很多心神。
他问孔游,你确定你要听吗,我甚至买过春,读大学的男孩,父母从南方沿海城市偷渡过来,现在开一家干洗店,他做此行当是因为想给自己换一辆车,不要委屈自己买二手。他跟方与秋承诺,他厌恶二手,所以方与秋不必顾虑,他是第一次也只做这一次。
早上分开的时候男孩看着方与秋,眼睛竟然是湿的,他说我以后开我的新车都会想到你。
方与秋反过来质问孔游,你他妈有什么立场来问我,你甚至和别人生了女儿。
说出这句话时方与秋就意识到了不该。乖巧可爱的小随野,枪击案发生时只有三岁,她还没能长到可以读懂李白的年纪。
沉默当中孔游去了浴室,方与秋坐在床上抽烟。
刚刚赤身裸体躺在他身下的孔游,和心底的也许不是同一个,他进入身下这个,心里那个就会瞬间幻灭。
***
方与秋和孔游再道别一次,这一次要走的人是他。他彻底离开美国,搬到杜塞尔多夫,一座无聊的德国城市,唯一的好处是坐火车很快就可以到达阿姆斯特丹。
方与秋不再谋教职,他在一家中国公司的办事处工作,处理的事务和他的专业不挂钩,但报酬丰厚。他对英语德语的精通使他很受办事处大领导欢迎,甚至开过玩笑,如果不是他年纪偏大,恨不得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他和孔游彻底断了联系,也没有打听过孔游之后在美国的生活。
因为处理公司的一桩官司,他认识了本地一家律所唯一一个会说中文的人。蒋求是出生在柏林,名字是祖父取的,父母当时只是在柏林访学,但再也回不去了。
方与秋跟蒋求是稀里糊涂就在一起了,告别了孔游,彻底接受一个人也显得不那么难。蒋求是搬到他的家里来,自己那套房出租,租金用来支付他们约会的开支,恋爱生活过得十分阔绰。
他与男性同居的事很快传到公司,领导没有多说什么,但对他也做不到以前那样推心置腹。
和蒋求是在一起的第四年,蒋家在国内的祖宅遇到拆迁问题,蒋求是已经年愈八十的祖父十分固执,学了隔壁的年轻人静坐绝食抗议,身体还没出问题招来救护车,倒是警察来带走了人。
于是又清算。连同年轻时做过的事,女儿女婿发表过的言论,警察态度还算好,老爷子,不是我们有意要为难,过去的事本来就过去了,但你现在要闹,那就又过不去。
蒋求是的父母和国内早已脱节多年,一时找不到任何援助,蒋求是只好问方与秋,他知道方与秋的校友圈子十分了得,或许能找到一个两个帮得上忙的人。
方与秋托了大学室友打听。三天后有美国的号码打过来,他接起来,那头是孔游的声音。
孔游现居纽约,方与秋离开美国后,孔游搬到纽约入职一家投行。
之前的工作经验统统不作数,他从分析师做起,理工科和中国背景令他很受欢迎,职衔一路向上,后来他辞职成立了自己的基金。
孔游一向有上天眷顾的眼光,如同多年前他们在学校门口买过的那张彩票。资金池里的钱被他分配安排的很好,客户收到分红无一不满意。于是又回国开办公室,基金那时候正好热门,靠着校友圈人脉他辗转结识了一些大人物,周末在四合院开派对,什么人都有,部委领导,主持人,收藏家,导演。
孔游问方与秋,被抓的是你什么人。
方与秋不回答,孔游又说,我给局长打电话,总要让人家知道我和犯人是什么关系吧。
方与秋就说,是我partner的爷爷。
他没能在中文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恋人的概念太过于年轻,另一半又像法律定义,在这里跟本地人介绍他和蒋求是的关系,一概都用partner,亲疏得宜。
孔游挂了电话。
蒋求是的爷爷在第二天就被送回家。蒋求是问方与秋是否需要一起买个礼物向帮忙的人道谢,方与秋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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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游有他想讨的好处。
方与秋的邮箱里收到航空公司和酒店的订票邮件,孔游选了第三国,日本,只是因为从地图上看东京正好在纽约和杜塞尔多夫的中间,他把自己的机票订单也一并发给方与秋,他会比方与秋早到达两个半小时。
方与秋跟蒋求是说有事要回国一趟,行李是蒋求是帮忙收拾的。
下了飞机有司机举着他的姓名牌,孔游并没有留在机场等他,他如今的地位和财富远在方与秋之上,的确没有再为方与秋接机的必要。到了酒店也有人接应,方与秋被带到顶层套房前,推开虚掩的门,起居室空无一人,卧室的大床上躺着不穿衣服的孔游,他正抽烟,烟灰随手掸在地毯上。
孔游注意到方与秋在看地上的烟灰,辩解说我会在小费里留足买一张新地毯的钱。
孔游的皮囊不见衰老。他比方与秋要小一岁,但也快要到第三个本命年。财富养人,与年龄相符的方与秋跟他对比本来就显得平庸了。
方与秋去浴室洗了澡。出来时看手表,东京时间下午一点。孔游站在窗前,还是一丝不挂,烟早就抽完了。方与秋解开浴袍走过去,就着站姿插入孔游的身体,这个姿势并不是太容易,好在孔游提前做过扩张。
孔游的表情被倒映在玻璃窗上,方与秋差点问他,这一次你又是为什么在痛苦。
他们在床上和浴室又各做一次。高潮之后的不应期,方与秋很虚无地想到以前孔游惯用的开场白,方与秋与我是最好的好朋友。
而现在他们的关系终于找不到词语准确界定。
***
方与秋总共洗三次澡,最后一次他擦着头发走出来,从行李箱里拿出两张纸,机票订单,一张是他自己的名字,飞杜塞尔多夫,一张是孔游的名字,飞纽约。航班几乎同时起飞,孔游看完笑了,他说,五小时之后。
方与秋回答他,五小时之后。
他们躺在床上,刚才的一片狼藉已经被孔游简单收拾过。方与秋提醒他小费要再多留足一张床单和一盏台灯的钱。之后谁也没说话,这好像是他们认识以来最平静也最安静的一段时间,方与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