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灵体与他师尊相似的,肯定不止陌卿一个人,死了其实也是无防的。可符念却觉得空,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空。
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陌卿……死了。
可是,他怎么能死呢?他怎么敢死?
陌卿,我还在这里,你怎么敢死?
符念的手掌搭在冰冷的岩石上,指尖弯曲,锋利的手指作力,似乎要嵌入石中,将石头捏碎。
若是想要石头碎,用上灵力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可符念没有。
五指尖尖,渗着鲜血。
“陌卿啊……你怎么敢死?”
“你怎么敢……”
倏地,渗着鲜血的手垂下来了,符念双臂环膝,垂了头。他身躯蜷缩着,靠着石头,就像一只受伤了困兽。
到了这一刻,那种感觉终究是抵不住了。
那种孤零零的,被抛弃的感觉。
他符念……夜行渊尊主,上余的叛徒,群众的恶魔,终于……再一次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如同六年前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次丢了他的人,是陌卿。
陌卿算什么?他又不是他的师尊,凭什么抛弃他?
符念这样可笑地反问着,可他忘了,能够给被他定义上抛弃的人,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只有那个人在他心中达到了一定重要的程度,才称得上抛弃。
可是,他不知道。
他认死理。
在他符念心中,陌卿在他心中是不重要的,最重要的人,永远只能是他的师尊。
可是就算这样,符念还是要陌卿活着,活在他的眼前。
他不想旁的人碰他。
陌卿,只能是他的,要杀,也只能是符念去杀。
上余怎么敢把他夜行渊尊主的人曝尸门关?
怎么敢?
募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空洞的双眸泛着血光,锐利而又阴狠。
他松了手,募地站起,要往前前走。
“尊主”
前脚刚迈出去,平冷的之音响起。
是江烨修。
“干什么”
符念顿住,没有回头。
“你要去哪里?”
平冷之音再次响起。符念抬脚往前走:“你管不着”
江烨修站在原地,见人远去也不慌。过了片刻,等人走出几步外了,才不急不缓开了口:“是去上余罢。”
符念的双腿猛地怔住,如同生了根。
江烨修冷笑:“去上余看陌卿的尸首?还是大开杀戒,重振您六年前屠杀同门的威风?”
他一步步地步入那草里,走的慢,走得缓,声音却像一把刀子扎进符念心里。
“一个倌妓而已,我符念根本不屑,去上余作什么。”
倏地,符念回了头,一双桃花眼中笑意骀荡。
江烨修同样也是笑的,他逼近符念:“真的没有么?”
真的没有么?
真的……没有么?
嘴唇开合,字句险恶,符念感觉面前的人在种蛊,那蛊虫一条条地爬进他的血肉里,啮噬着他的心脉。
真的没有么?
符念心烦意乱,但眼中的掩盖得极好,他看着面前的人:“当然没有。”
“尊主,你真可怜……”
忽然,江烨修长叹出声。
悲凉的长叹,惋惜可怜。
是符念最不能忍受的强调,他夜行渊尊主最不需要人怜悯。于是须臾间,他眼中的笑意倾覆了,笑意之下的阴险翻涌上来,恶狠狠地咬着面前的人。
“江烨修,你他娘的信不信我杀不了你!”
“杀我?”江烨修笑:“你杀啊,最好杀了我,碎尸万段,不留一点渣子”
将夜袭念得随意,念得不屑,符念手上青筋暴起,一只利爪猛地伸上前去,可是骤然又放下了。他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最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敢不敢承认,你喜欢他”
江烨修上挑的眼尾中透着挑衅。
符念笑:“你疯了?”
“我疯没疯,尊主自然知道,你好好想想,你对他……当真就没有喜欢么?”
江烨修直视着面前的桃花眼,目光灼灼。
符念骤然有些厌恶他的目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符念此生……怎么可能再爱上别人?
可是,很快江烨修又开口了。
“那陌卿算什么?”
清冷的语调,咄咄逼人。
陌卿算什么?
算什么呢?
“一个……玩物。”
符念答得轻缓。江烨修冷笑:“好,既是玩物,那便当我什么没有说。”
言谈了解,符念丝毫不作停留,抬了脚就往前走,桃花眼中晦暗而阴险。
“尊主”
江烨修再次叫住了他,符念不悦停下:“废话少说”
“如果要是去上余残害同门,你还是别去了,因为你的玩物临死前说了,不想让你为难上余的人。还有……”
江烨修顿住。
符念不耐烦:“还有什么?”
江烨修:“他说他信你”
他说他信你……
信你……
符念面目微怔,遽然,他仿佛回到很久以前,在夜行渊的殿门下,青玉拿着晋河十具尸体逼问他:“符念,你问问,在场的每一个人,有谁会相信你么?”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信他。
可是场外,却走来了一个容颜清绝男子。
陌卿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平静地看着四方,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坚定不移,他说:“我信”
自始至终,他都在相信他。
甚至比他自己,还要相信。
符念骤然间,乱了,理不清了。
是场孽缘。
第108章 赎罪
翌日,符念站在了上余山下的不远处。
辗转反侧了一夜,感受着孟桓于江烨修静默的压抑,他终究是逃了出来。
沿街的路上,他听到无数镇民在叫好,虽然脸上仍由愤怒,但脸上还是带着欣慰的。
他们奔走相告。
“听说上余昨天把符念的同伙杀了,想必那符念也在劫难逃了!”
“这个符念啊!血腥狂暴,真是没有心哟,没有心……”
符念平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忽然,有一个小伙子笑靥如花地拍了拍符念的肩膀,乐呵呵地:“兄弟?你不开心么?符念的同伙死啦!符念那孽畜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
符念盯着他:“开心”
小伙子:“喔,这就对了,虽然符念那叛贼还没有抓到,你也不必太忧心了,上余会替天行道的。”
替天行道?
符念嘴角扯了一下,酿出阴毒的笑。
既是替天行道,那该杀的人不应该是他么?
为什么不杀了他?
怒火忽然窜天而起,熊熊燃烧。
为什么不杀了他?
既然没本事杀了他,杀陌卿又算什么本事?!
没有回答,那小伙子已经走远了,符念呆呆地站在原地,是麻木的、苍凉的。
他这个恶魔就站在人群中,人们毫不知情,依旧笑靥如花。
片刻之后,符念站的地方已经换了,他站在上余山下,隔着层层绿树叠嶂,他看不到门楼。
符念也不急着看见,此地距离上余山下还有一点距离,他本可以直接在上余山上落脚的,但是他没有。
之所以没有,他想慢慢走一段路,也许,走到道路尽头,事情就会有所不同。
一个人一旦披上了血腥的皮囊,便再难脱下。
就好比一个人做了一件错事,被人记住了,那他整个人便都是错的。
而符念,将这件错事做到了极致,他残杀同门,淬炼血鬼。
这根本无可饶恕。
所以,他血腥,他活该受人唾弃、咒骂。
人是恨不得他死的。
可这些人不知道,符念也恨不得自己死。
夜深人静的时候,符念无数次在夜行渊的屋顶上倾倒身躯,任凭自己从高空坠下。
死亡对于他来说,从来都不是湮灭,而是重生。
但是他永远都重生不了,从高空坠下去,他只会完好无损。
他的不死不灭之身,是束缚他重生的枷锁。
可是现在,这痛苦又加深了一层。
陌卿,也没有了。
正午的阳光强烈,符念高大的身躯穿梭在细碎的光斑中,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远处一座座廊桥。
上余山下多风雨,十里廊桥至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