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叠擦掉了眼泪,仓惶间张了张嘴。
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许逸城依旧是平静的,他问纪叠,发生什么事了。
纪叠忍着心口上针扎般的痛,回答说,“没什么……我的作业,跟不上了。”
许逸城抬起眼睛去看他,静静地注视了纪叠几秒。
那几秒过后,许逸城很淡定的对纪叠说:“上楼去洗澡吧,洗完下来吃饭。”
.
纪叠几乎是逃到楼上,逃回了他的房间,自从他住进这间宅子,今晚是第一次,他在许逸城人在的时候,反锁住了他房间的门。
他把浴室的龙头拧到最大,用水声掩盖掉他自己的声音……然后背靠着洗手间的门,盯着流理台后面巨大的一面镜子,看着自己那一张脸,哀莫地失声痛哭起来。
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报仇,他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没有目标而无穷无尽的仇恨,竟然会如此地让他痛苦不堪。
他没有一秒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平淡而充满温暖的生活。
他想做回那个能在青空下笑着去活的赵寒。
可是就在刚才,许逸城把他抱进怀里的一霎那,他才真正的、彻彻底底地了解到,他真实的处境……
他做不回赵寒了。
赵家那个无忧无虑,可以不谙人情,可以不顾世事的小少爷,从他的家族覆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随着他骨肉至亲的性命,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意识到了,所以才哭得这般伤心。
他意识到了。
他不能全身而退了。
.
悲伤是最难以收拾的情绪,何况是人生因变故而被撕成碎片的剧痛。
但纪叠只给了自己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他穿着干净整齐的居家服,眼眶微红,步子很轻地迈进厨房,站在廊下,不作声地望了一眼炉灶前背影笔挺的男人。
许逸城挽起袖口,从沙煲里舀出一碗米粥,放在一旁,关火,取了干净毛巾来擦手。
“坐下吧。”他未转身,却叫住了犹豫中上前来,想要搭把手的纪叠。
他把热粥和腌菜放到纪叠的面前,拖开一把餐椅,坐到了纪叠对面。
纪叠看了看那碗粥,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许逸城。
他想了片刻,轻声问:“您,不吃吗?”
许逸城抬手拉下袖口,一张脸很漠然,“我吃过了。”
纪叠点了下头,拿起瓷勺,端起小碗来认真喝粥。
粥米是提前泡过的,煮一煮就滚开了花,能进得了许家厨房的食材自然不会差,只熬这一会儿,白粥的汤水竟也能熬出一层薄薄的粥油来,喝进嘴里,米香微稠,纪叠洗了澡怕凉,几口喝下去,胃里渐渐暖和起来。
他很乖地喝完一碗粥,把勺子搁进碗里,端起用过的骨碟,轻声站了起来。
许逸城在他起身之前就开了口。
“搁着吧,你跟我上来。”
.
迈入许逸城的房间,纪叠虽然安静,但也十分忐忑。
许逸城在床第间给他的印象都太过危险,但凡有一丝选择的权力,他都希望永远不要再做体会。
可惜他在许逸城的面前,是个没有任何权力的‘所属物’。
连最基本的人权都不存在,又谈何拒绝和选择。
纪叠进了屋就不吱声地坐在床边,许逸城冲过澡出来,赤裸着上身走到床柜前来拿衣服,纪叠眼见他走近,神情越发变得紧张,两只手深深抓紧了床沿,指甲都抠进被单。
许逸城拿了衣服转过身,看见纪叠不安神色,坐在床上这副模样如坐针毡,他披上睡衣系扣,侧身平静对纪叠道,“我书房还有事,你今天就在这里睡,不用等我。”
纪叠忽而扭过头去看他,脸上如惊弓之鸟的表情还未全然退尽……
许逸城穿好衣服走过来,伸手抬起纪叠的脸,盯了片刻,骤一俯身,在纪叠唇上不重不轻地吻了一下。
“睡觉吧。”
他摸了摸纪叠脸颊,温和道。
.
第16章 上
夜渐深,纪叠躺在许逸城的床上辗转难眠。
仅仅是一个人睡在这间房里,精神上的压力就已经足够令他忘却了疲惫,失眠地彻底,睁着眼睛一分一秒地煎熬。
今天与邵宁在咖啡馆碰面的最后,邵宁提到了那个持枪闯入他家中的凶手。
纪叠在最初所看到的案件卷宗就是被修改过的,邵宁掌握到的一部分消息与他在背后调查到的情况一致。匪徒确实不止一个人,但那是在他父母毙命之后,有经过专业反侦察的一伙人,通过隐藏在赵家的内应里应外合,进入了赵宅,毁掉了现场所有与幕后真凶有关的证据,破坏案发现场,破坏他父母的尸身……造成入室抢劫无差别杀人的事件假象。
纪叠曾以黑市赏金的形式在海城的地面广散音信,搜索与那个入室行凶的杀手有关的一切线索。
悬赏金额之高,令很多混迹在暗网内的涉黑者蠢蠢欲动,在极短的时间内,纪叠便收到了不同黑客所提供给他的匿名信件,其中涉及那名杀手身份的佐证,几经探查,多条线索均锁定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有着台湾身份的雇佣杀手,在潜入海城前,曾多年旅居在马六甲一带。
这个人叫刘维,他的身份和履历在重赏之下不难透明化,也不难完全地浮现在纪叠面前,而对于手握更多人力与资本的邵宁来说,他自然更早地就查到了关于此人的所有准确讯息,因而动用了更多人手,去搜寻刘维的行踪。
纪叠在今日听到邵宁提及刘维的一刻,心中满怀期望,以为总算可以寻得一点事情的本相了。
然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即使干练如邵宁,但牵涉到赵家一案,也会有让他鞭长莫及的一面。
原来费尽力气,却始终寻不到刘维下落的人,不止他一个……
.
书房的灯亮着。
许逸城离开御赏阁时,深夜下起了蒙蒙细雨。
他着深色大衣和长裤,静谧走出屋室,孟柯领着一位贴身保镖守候在门口,许逸城走出来,孟柯随即抬手,撑起了手中的黑伞。
漆黑的防弹休旅车蛰伏于雨雾之中,由侧门缓慢驶出宅院的高墙。
在更阑人静的快速路上,渐起飞驰,一路向着海城南郊的方向驶去。
.
孟柯于一小时前接到许逸城的电话,继而在最快的时间内筹备好他老板的吩咐,伴驾这几年,他早已习惯了许逸城低调却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
命他带来的东西不难准备,是近几个月经常需要接触到的一种注射药剂。
一种纯度很高的合成毒品。
他把针剂装在铁质的针管盒中,打开来请许逸城过目。
许逸城淡淡瞥了一眼,回拢视线,语气非常平稳:“没有稀释。”
孟柯点头:“没有稀释。”
“合上吧。”
孟柯依言将东西放回手提箱内,随之眼目略微抬起了些,他在思虑中欲言又止,回身才要坐正,许逸城低冷的声线从右侧传了来。
“你有话说。”
孟柯即刻坐直上身。
他微微侧身朝向许逸城,略低着头。
许逸城简短道:“说。”
“您要提前将消息放出去,不等到赵家的人查到许铭欣的头上了?”
“嗯,”许逸城一记低沉,而后道,“不等了。”
孟柯忽地吸一口凉气,警觉地表情询问许逸城:“现在放消息出去,恐怕还不是最适当的时机吧?您说过要等赵家一方和许铭欣的势力相互怀疑的时候再放这颗炸弹给他们。”
“我的看法和您相同,催化他们之间的私仇很重要,所以这个时机不能误,让他们在相互最紧密的合作关系下反目,这样一来,才能使他们互相消磨掉对方的能量,以便于让海城能用最不费力的方式吞下这两方……”
孟柯稍作思考,接着道:“何况邵宁此人太机敏了,又有他生身父母留给他的那部分财势,他是不会认命为我们掌控的,赵家的残余下来的势力现在握在他手里,不一定哪天就会东山再起,不借许铭欣的力量去制衡邵宁,等到他和赵家完全恢复元气那天,对您,对海城,都不是一件值得乐观的事。”
“嗯。”
孟柯深思远虑,话无巨细,得到的却只是许逸城又一声沉应。
车头速度减缓,稳度地轧过通道入口处连续设置的三条减速带,缓慢地转弯,停在了一处四面封闭的灰砖平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