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笺(9)

迟暮怔愣迟疑的时间里,周绮已经走上两步,望了眼楼上那个弱柳扶风般的美艳女子:“这就是谢大人新纳的妾室吧,还真是美人。”

然后又看向迟暮,淡淡道:“兰姐让我叫你下去吃饭。”

说完,也不管她作何反应,径直往楼下走去,脚步声几乎无声无息,轻得如同飘忽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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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烟傍晚那一阵急奔,闹得客栈里尽人皆知,有些好事的,当下就出去打听了。整个客栈也只有不到二十个客人,消息传起来非常迅速,当天晚饭过后,在客堂的所有人都知道下午出什么事了。

那个打听消息回来的是个商人,坐在中间的一张桌边,眉飞色舞地讲道:“我本人就是瑶县来的,这谢小姐啊,是瑶县县令的女儿,听说吟诗作赋很有才华,却偏偏看不上其他富贵人家的公子,喜欢一个穷书生。她和这书生啊,是在城外那座月老庙认识的,那两人一见面,自然是一见钟情,很快就花前月下、私定终身了。”

故事讲了个开头,余下的人就猜到了后续,连连嘘声,这人却一拍桌子,扬声道:“诸位,这事可不一样。我听说这书生前阵子到长安来参加春闱,谢小姐本和他约好,要互相通信报平安,结果这书生一点音信也没有,谢小姐可不是着急吗?这就来长安找人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听说,谢小姐下午出了趟门,想打听打听这书生的踪迹,结果你猜怎么着?看见了衙门挂出来认尸的告示,见画上那人和这穷书生一模一样,差点就当街晕过去了……”

话说到这里,就有人想起来了:“就在昨天,街上不才死了个书生吗?听说死得还挺惨,被人一刀捅在背上都不知道,不知不觉走到街上,往地上一倒,当场就没气了。”

先前讲故事的人拊掌道:“对,就是这个人。听说这书生在长安城没有亲朋,一直没人去认领尸首,衙门实在是没办法,才挂出了这个告示,也是凑巧,谢小姐刚好来了长安,否则再过些时日,怕是要被当无名尸首,埋进乱葬岗去了。”

迟暮坐在角落的一张桌旁,闻言不由得停下筷子,朝那个滔滔不绝的人看去。对面的周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那碗被她掏了个洞的米饭上夹了一筷子,送进口中慢慢咀嚼。

迟暮想起昨天晚上下楼时,听见她和刘仲昆还有张兰芝复述的在街上的见闻,其中的主角,就是一个被人一刀捅死的书生。

但这些是她偷听来的,总不能直接去问周绮知道些什么。客堂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众人都放下了碗筷,开始猜测这书生的死因和让谢小姐如此失态的缘由。

这些人大多是商人或旅客,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有人猜这也许是仇杀,当即就有另一桌人站出来反驳,说这书生是头一次来长安,不可能在这边惹上仇家,那被反驳的人急道:“你说这不是仇杀,那他是怎么死的?”

客堂里一时间吵得沸沸扬扬,只有周绮神情淡漠,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才缓缓道:“我昨天下午见过那个书生,就在街市上。”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不认识他,只是他刚好走出来,然后死在街上了。”

就在这时,客堂里热火朝天的议论转了个方向,有人想起了上个月发生的事情:“说起来,长安城最近不太平啊,月初的时候,城南的吴小姐不是才失踪了吗?听说现在还没找到,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迟暮轻声问:“你觉得吴小姐和这个书生的死,会有关联吗?”

“吴小姐家里两代为官,父亲因为无意入仕才转而从商,在长安城家大业大,她又是深闺里养大的大小姐,没出过长安城。那个书生如果真是第一次来长安,不应该和她有什么交集的。”

“也对,”迟暮沉吟片刻,点点头,“是我多心了,只是我觉得,吴小姐出事是在惊蛰的前两天,和书生死的日子也差得不远,总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吧?”

“其实也不一定,”周绮突然说,“吴小姐挺喜欢去月老庙的,不是城里的,是城外山上的那一座。”

迟暮几乎立刻就想起了今天被周绮丢在草丛里的那块玉佩。被精雕细琢过的劣质玉料,慈眉善目的观音像上,衣摆的纹路里藏着干涸的血污。如果不是周绮恰好坐在那个地方,又恰好把它从满地枯草中捡出来,它会不会永远都被遗落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那块玉佩做工精良,不出大价钱是请不起这样的匠人的。你不是认识谢小姐吗,可以问问她,这是不是她送给那个书生的信物。”

迟暮听她语调揶揄,就知道她还记挂着“富贵人家的家长里短”,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和谢小姐只是之前在瑶县见过一面而已,根本算不上熟悉。”

周绮只是随口揶揄一句,根本不在意她解释了什么,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这样啊,我原先还以为你和谢小姐很熟,看来是我想错了。”

她拿过摆在碗上的筷子,将尾端在桌上顿了顿,忽然说:“和谢小姐一起来长安的,不是还有谢大人新纳的妾室吗,她来长安做什么?”

“也许只是来游玩而已,未必有什么目的。”

迟暮说着,却看见周绮转过头看那些正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但是我想知道……”

她突然提高了声调:“听说和谢小姐一起来长安的,还有县令家新纳的妾室。”

这句话是说给那些议论争执的人听的,如石子重重砸进波澜起伏的湖面,又激起一道翻沸的水花。

☆、Chapter.9

那些人都被这层水花惊动了,谈论的内容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个“县令家新纳的妾室”。

先前那个说自己从瑶县来的人一拍桌子,恍然道:“我还差点忘了,这位谢大人啊,前些日子纳了一位美妾。听说这美人名叫月娘,原先是个青楼里人的红人,被谢大人瞧上了,这才重金赎了身,要娶进门来。”

他喝了口茶水,又说:“谢大人对这位美人,那可是万般宠爱啊,就说寻常人家纳妾,那不就只能一乘小轿,从侧门抬进家里?可谢大人娶这位月娘的时候,那可是闹得满城皆知,奏乐的从上午就开始表演,他亲自骑马来迎,那阵仗,说是十里红妆都不为过。”

众人正惊叹间,忽然有人低呼道:“谢小姐!”

这人坐在靠近楼梯口的位置,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子提着裙摆,快步走下楼梯,也不顾客堂里住客们异样的目光,只是急匆匆地往门口走去。

“小姐!”楼梯上又响起一声惊呼,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急奔下来,拉住谢临烟,“你做什么去?”

谢临烟颤了颤,眼圈通红,低声说:“我要去给李郎收尸。”

婢女连忙拉住她,急急劝道:“小姐,老爷本就不同意你们来往,你去给他收尸也不合礼数啊。”

“李郎在长安城无亲无故,我难道要看着他被埋进乱葬岗吗?”谢临烟陡然提高了声调,“你也不用劝了,今天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可是……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告诉老爷了可怎么办?”婢女急得直跺脚,“小姐,等你回家了,必然要被责罚的。那赵家公子还等着和你定亲,这等丑闻闹出来,往后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你呢。”

“丑闻?”谢临烟甩开她,冷冷反问,“我与李郎的感情天地可鉴,她要是想说,那就让她去说吧。至于回家了会如何,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说完,也不管婢女如何哀求,径直往客栈大门外走去。那婢女当然不能让她独自出门,立刻飞奔着跟上去。

周围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咂舌:平日听说谢小姐的名字,再看她本人的模样,也都觉得是个深闺里长大的娇弱小姐,谁知她今天为了自己的情郎,竟连礼数都不顾了。

迟暮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样高声说话,心下也十分诧异:谢临烟这样懂事知礼的大小姐,平时说句话都细声细气,为了一个穷书生竟然在客堂上公然斥责自己的婢女,她对这个情人,也真是情深义重。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周绮。嘈杂的客堂上,所有人都在议论谢临烟,只有她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摆弄她那两根筷子。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对她好像没什么影响——即使她片刻之前才对谢家的事情表示出了一点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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