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遗憾万分地说:“大师既已为小王指点了经世迷津,为何又要返归山中?”
道衍说:“贫僧为燕王说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正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燕王不必纠结,倘若他日燕王真正做到了忍辱负重,根基深重,贫僧自然会出山相助。”
朱棣正要相劝,却见道衍腾空而起,原来他御气行于脚下,这次朱棣真正看清,道衍的脚下是白气凝成的一把冰剑,飞于空中,阳光下灿烂耀眼。道衍说:“燕王,贫僧告辞。”
朱棣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忙喊:“大师,我若有事相求,去哪个寺庙找你?”
道衍传来话说:“贫僧并非真正的僧人,乃是青易长日派掌门,燕王有事可到云别山相会,后会有期。”说完已经御剑飞入云端而去。
朱棣回去后,打算将苏女子的事情快速办妥,早日返回北平城,他心里依照道衍的提议,有了个长长的筹谋。
他这日正在南京街头的百年酒家喝酒,却见张玉提醒他,他从二楼的窗户往下一望,那一袭白衣如瓷的女子不正是苏家女子吗,他送到嘴前的杯子也停在半空。
张玉说:“殿下,我去请她上来。”
朱棣也不知是看得入迷,还是故意不答,张玉跟着燕王时日长,知道他心里默可,便从旁边的一扇窗户直接跳了下去,三两步便追上了苏家女子。
苏女子因听了燕王要她做妾的谣言,便盘算早日离开蓝府,但又念及蓝珏将军十几年如一日对她和小难的照顾,心里感激,便打算买一些布料替蓝珏将军纳一双鞋,她想将鞋和辞别信叫丫鬟送给蓝珏,来个不辞而别。
她刚买好了纳鞋的料子,正被一个五大三粗的青年人拦住,仔细一瞧这人,不正是那天在寺庙纠缠她的燕王随从吗。
张玉毕恭毕敬地作揖说:“姑娘,燕王殿下请您前去述话。”
苏女子正要诘问燕王的居心不良,便问:“他在哪?我正想找他呢。”
张玉将苏女子带到酒家楼上的厢间,她见了正在畅饮的朱棣,正色地说:“燕王,你身为堂堂王爷,为何戏弄一个民间女子?”
朱棣被苏女子当头棒喝,张玉正重重担忧,怎知燕王心里非但不责怪,却觉得苏女子非常不寻常,平和地问:“这话怎讲?”
苏女子说:“你前些日子在寺庙见我,我出于礼节与你言谈,不想你到蓝府散播谣言,说我要高攀你做妾,如此陷我危难,是不是戏弄我?”
张玉脸有难色地小声提醒她:“燕王府的王妃不是哪家女子都有这么大的福气。”
朱棣大喝一声:“张玉。”
张玉吓得跪在地上。燕王威严地说:“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张玉说:“燕王,是小的不知天高地厚,那日见燕王对苏姑娘中意,所以斗胆去蓝府说了燕王的心意,只是张玉也并未传播这个谣言,恐怕是蓝府下人以讹传讹。”
朱棣呵斥说:“你还敢狡辩,如今苏姑娘正在这里,你还要抵赖。”
张玉伏下头说:“请殿下恕罪,小人知错。”
朱棣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忍:“没收你一年俸禄,回去鞭挞三十,以儆效尤。”
张玉的语气中透着不满:“张玉领罪。”
朱棣徐徐说:“非你一人错误,本王也有过错,是我管教无方,将我一年的俸禄交给士兵的家属。”
张玉说:“谢殿下恩德。”
苏女子见这燕王算是个公正严明的王爷,不似坏人,语气便和气了,作揖说:“燕王殿下,既然是个误会,小女子这就告辞了。”
朱棣十七岁在北平奉藩,十几年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贞烈的女子,心里的欢喜竟然加倍地浓烈,当下站起来说:“请慢。”
苏女子问:“燕王还有何事?”
朱棣说:“我听张玉说,你家夫早逝,如今虽住在蓝府,却并无名分地位,我听说你膝下还有个可爱的女儿,两人生活岂非太辛苦。我前几年有一个夫人,与你相貌相似,却福薄去世,我常日思念她,如今见了你,好似看见她一般亲切,如果你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北平,也消除我思念的痛楚。他年你女儿成人,再嫁个皇亲国戚,享受荣华富贵,不正随了你早逝夫君的心愿。”
苏女子婉然说:“谢谢燕王垂爱,小女子何来这等福分,望王爷再找贤惠的女子吧。”
朱棣怅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苏女子道了一个礼,往门外走去,朱棣也不知道受什么驱使,竟然跟了上去说:“姑娘,本王一定与你再续前缘。”
苏女子往楼下奔去,心想这燕王虽然英气威武,却看似有些狡猾,一定要早早离开蓝府,以防出什么意外,最近蓝府出了太多的事情,不能再让蓝珏将军为难。
朱棣在楼上负手踱步,忧郁满面,张玉说:“殿下是不甘心吗?”
朱棣说:“刚才骂了你,不要责怪我。”
张玉吃吃地笑:“我怎会迁怒殿下,不过是与殿下演一场戏罢了。”
朱棣沉思说:“你是一名武将,行军打仗绰绰有余,这娶妻纳妾的事情,恐怕还要心思缜密一些的马和。”
苏女子回去后就着手准备离开的事情,她将自己和小难用得着的衣服打了一个包袱,又将蓝珏送给她的锦衣华服和珠玉首饰妥善地放在橱柜里。可一抬头,正看见小难站在门口,撅着怨愤而失望的嘴巴。苏女子问:“小难,你怎么了?”
苏小难痛心地说:“是不是现在就走,去做燕王的妾,住进高大的燕王府,好比在这里千倍百倍是不是?”
苏女子没有想到苏小难产生这番想法,慌忙说:“谁告诉你的?”
苏小难说:“整个蓝府都知道,你要欺瞒到几时。”
苏女子辩解说:“你也不相信你娘亲吗?”
苏小难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是说眼前的这一切?”
苏女子听到心头一颤:“你长大了是不是,敢这样说为娘是不是。”
苏小难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呜呜地哭着跑了出去,苏女子趴着门框上喊她:“你给我回来,回来。”可哪里看得见人影。
苏小难的心里正埋怨着她娘亲,她自打懂事来就认识了蓝珏伯伯,是蓝珏伯伯照顾她娘俩,风雨无阻,从无怨言,倘若哪天娘亲说想嫁给他,她也举双手赞成,可是娘亲说忘不了死去的父亲,说终生不嫁。
可是今天她一改十几年的想法,去嫁个一个陌生的燕王,她哪里不来气,一路听家丁们说蓝珏将军整日以酒浇愁,她心里的伤心又加深了。
她落寞地向前走,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当她抬头一望,竟然发现来到了观止阁下,她的脚步对这里太熟悉了,可是近日来蓝乡安对她冷淡了许多,她不敢来找他,更不敢和他说一句话。
第29章 与君绝
她抬头望的时候,蓝乡安也在窗户前望他,两个人对望,好像经历了三生三世一般,蓝乡安从窗口扔下一根绳子,卷住苏小难的蛮腰,像第一次见她时,将她拉了起来,苏小难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随着绳子上升跳进了窗口。
却像第一次那样,蓝乡安将她抱住了,两个人经历了太多太多,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们好像前世就认识一般,这一世只是来寻找彼此,当他们相见相拥,任何艰难险阻也无法阻挡他们。
天空传来悠悠的鸟鸣,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吹拂着他俩轻盈优美的衣袂,整个观止阁仿佛置于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世界,阳光如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漫无目的的暖意。
在那暖意的世界外,苏女子正在痛心自己的际遇,痛心女儿的不理解,她思念起死去了十几年的苏平,她羡慕他一眼闭去,什么也不管了,剩下她一个人遭受着无穷的苦痛。
另一个地方,蓝珏喝干了十几团烈酒,下人在一旁苦苦哀求他不要如此折磨自己。
蓝珏提着酒瓶儿,蹒蹒跚跚地四处乱走,下人一直跟在他后面怕他摔到,蓝珏喝了一声:“滚,让我看见剜你眼睛。”
下人吓得颤颤兢兢,不敢再跟上。
蓝珏醉醺醺地,发现自己来了东四厢,他显然无法忘怀苏女子的诸多往事,从见她第一次起,就对她情有所钟,十几年来,也不曾改变这种初衷,他明白这种感情早已超出了夫妻情意,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提出迎娶她,也许是太爱惜她了,一点违拗她的意思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