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更加失落,坐在蒲子里频频叹气,到了下午,他走出营帐巡察,只听见一声急促的鼓点声,他因声寻去,走了半里,遥见营垒之外一座荒芜的土山上,搭了一座高高的圆台,圆台四周立了一围的道家弟子,野竖的锦旗和着鼓点飞扬,高台上有人舞剑跳舞。
他走到近处,才见是道衍,道衍蹑着赤脚,舞步近妖,朱棣看了半日,见锦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地面的沙石也吹起来,他用袖子遮起眼睛,暗自惊奇:“大师这是要学诸葛亮登台求法!”
果不其然,道衍顿了步子,那风也慢慢消停,他走下台来,朱棣忙迎上去,说道:“大师,这是要作甚么?”
道衍说:“殿下,明日李景隆必倾巢而出,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我已请得仙师遗骨到此,明日一战,我欲向天求大风,为殿下助一臂之力!”
朱棣感慨说:“有大师的神力,朱棣难保不胜!”他说这话,却并无十足信心,当日又整饬军马,激励士气,只待明日鏖战,怀抱求死信念。
黄昏,营垒中传来锣声,众军士纷纷来看,原来是粮官发粮食银资,口中喊道:“燕王殿下说,明日一战,他一心求死,各位有想回家的,请领了盘缠再去。”
有接过盘缠的,眼中含泪,夕阳如血,营中无一人出声,竟是苍凉,忽见一个士兵将手中盘缠弃置地上,痛喊:“我弃燕王去,何颜见父母,不如一死!”
又纷纷有人喊:“我弃燕王,不如一死!”喊声渐大,最后成了齐声高呼,将山谷震动。
张玉朱能等俱是热泪盈眶,他们被这悲壮情景所染,也一起喊起来。
朱棣从营中走出,见到这般景象,眼中忽地落出一滴泪来,一直滑过脸颊,滚落到衣甲上。
彼时苏小难正卧在营中榻上,咳嗽不停,她因蓝世仙的前一番话,伤心失落,竟病倒了,朱高珞虽在旁守护着她,可苏小难不言不语,也不看他,朱高珞因在战场上见到蓝世仙将她抱在红梅花上,心里也按捺着妒恨,两人就一直默面相对,如一对小冤家。
这时听见惊雷般的呐喊,苏小难才问:“高珞,外面怎么了?”朱高珞也疑虑,将她扶了起来,掀开账布,见血阳下的壮观情景,两人不由得震住了。
次日上午,李景隆正在营中饮酒消愁,营外来传,朱棣的使者觐见,这使者就是道衍派来的纪纲,纪纲将书信送与李景隆。
信中明言,蓝世仙是罪臣蓝珏之子,真名蓝乡安,连他从蓝珏案脱逃之后的行迹也说得一清二楚,看来道衍花了一番功夫。
李景隆看后又骇又喜,原来他对蓝世仙近日来的惊天战功又畏又叹,眼见决战在即,若蓝世仙再胜朱棣,这北伐之功就全成他的了。
经两场大败,朱棣已不可能再挽回败局,李景隆心想要一场属于自己的胜利,他要一场全歼燕军的大胜。
他的忧愁,纪纲无疑为他解决了,这是雪中送炭,他叫人好生送纪纲出营,又忙叫卫指挥佥事,速将蓝世仙逮捕,送往京师,交由朝廷裁决。
卫指挥佥事带了一群士兵冲到蓝世仙营内,巨声喝道:“蓝乡安,你这罪臣之子,逍遥法外,我等受大将军之命,抓你回京!”
蓝世仙手中的书卷立时落在桌上,士兵立即将他严严捆绑起来,往南押送。
刚行得半里,传来一串急急得马蹄声,那沙尘飞扬之处,奔来一匹快马,方子瑜骑马奔到前面来,喊道:“先生!”
蓝世仙回了一声:“子瑜。”
方子瑜说:“我刚听得你被李景隆抓捕回京,说你是蓝珏之子,可是真的?”
蓝世仙沉默不语,方子瑜已悉数明白,故说:“先生此去京师,还是让子瑜陪你同往吧!”
蓝世仙说:“不可,子瑜,我去南京后,自然有法子脱身,有一事须叮嘱你,近日有不明风起,而南星不稳,天必现异象,这三日内切记叫李景隆勿仓促出兵。朱棣主力已残,为今之计,只要守住白沟河,层层逼进,磨其志气,燕军必败。”
方子瑜说:“先生放心,只是你这一行……”
蓝世仙说:“子瑜不必为我担心。”
方子瑜说:“我会叫人送一封信给家父,以保先生安全。”
蓝世仙说:“有劳了。”
方子瑜又对卫指挥佥事说:“王将军,请你一路多多担当,他日方子瑜必重谢。”
卫指挥佥事说:“请军师放心。”
第150章 寻找
还未过半日,方子瑜就听到李景隆要出征的消息,忙冲到中军大营阻拦:“将军,你看这天气,屡有恶风,实在不宜出兵,还请将军收回出征命令。”
李景隆说:“军师,朱棣连败,正待一鼓作气灭之,倘等到他整好兵马,这北伐之功就前功尽弃了,今五十万大军,正可一举击破,夺下北平城,解皇上之忧。”
方子瑜说:“北军新败,已致绝境之地,若功之,必遭强阻;北军素来能耐劣境,朱棣又擅谋略,贸然进军,难保不被偷袭。”
李景隆“哼”了一声:“朱棣残军败将,我五十万大军也将他淹掉了,还怕他偷袭。”
方子瑜说:“将军守好白沟河,逐步逼进,十日内,燕军必不战自溃。”
李景隆不耐烦地说:“军师,你不必再说了,我熟知兵书,还用不着你来教。”
方子瑜说:“将军,这两日天现不明之风,南星不稳,不可出兵啊!”
李景隆明显生气了:“这些话,是那个罪臣之子说的?”见方子瑜又要说,破口骂道:“稚子之言!”
方子瑜嗟叹:“将军三思!北伐之功,不可毁于一旦!”
“荒谬!”李景隆怫然作色,出了营帐,抬头一望,见将士们如一排树林排在面前,人人脸上都充满着胜利的决心,这一战将使他李景隆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他信心满满地坐上辇车,又令:“军师,你守在营垒,待大军凯旋而归,做好接应!”
李景隆的大军浩浩荡荡,铺满整个白沟河向北驶去,早有探子探到燕军的驻地还在埋锅造饭,李景隆大喜,命加紧进军,不料,忽然刮起大风,生生减慢了行军速度。
不到半个时辰,风越来越大,竟将沙尘吹起了数丈高,白沟河的河水也卷起冲天巨浪,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南军不知所措,风不但没有停止迹象,反而愈疾,愈狂,骤然变成了百年难遇的沙尘暴,吹得人仰马翻,旗帜皆倒。
李景隆的辇车也被风吹得散裂,他身后的北伐大旗顷刻间断作两截,北伐大旗一倒,南军的士气一落千丈。
这时候,只听得杀声顿起,南军身后侧翼,班马嘶鸣,朱棣、朱高煦、张玉、朱能等率领燕军冲入了乱成一团的南军阵,南军毫无防范,被斩无数,瞿能父子虽英勇抵抗,亦壮烈牺牲。
厮杀了半日,南军再无招架之力,奔走之声若雷,燕军追至其营,乘风纵火,燔其营垒。
李景隆仓皇逃脱,落下了如山积的器械辎重,斩首及溺死者十余万。朱棣穷追至月漾桥,杀落水者复数万,横尸百余里。
燕军大胜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北平。苏小难因病留在营中未随军作战,朱高珞回来时兴冲冲地跑去看望她,岂料营中无人,他又四处寻找,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又四处问苏小难去了哪儿。
原来苏小难听说南军大败,死伤无计,就御剑飞去寻找蓝世仙,她以为蓝世仙也败在乱军中,她飞过白沟河时,只见漫山遍野的尸首,看的人心惊肉跳,兼之斜阳破败,寒鸦阵阵,这番景象好比人间炼狱。
苏小难生怕蓝世仙会出事,担心不已,她飞到南军的营垒时,忽见一匹血染的白马,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蓝世仙的坐骑,她自然不知道,这马是方子瑜的“铁云”,蓝世仙来白沟河时,方子瑜才转赠与他。
苏小难落在白马旁边,四处翻寻蓝世仙,她每见一个白甲尸首,心里都会痛一下,她一遍遍将脸翻过来相认,眼中含满着泪,她病未愈,不断地咳嗽,觅了一个时辰,已是病喘吁吁,冰汗淋漓,最后变成了嘶哑地哭。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你是谁?”
她一扭头,却见到是方子瑜,方子瑜从破败不堪的营帐中走出来,浑身血淋林,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拄着一把剑,苏小难慌忙爬起来,心疼地问:“方公子,你伤势重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