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莎一听,立刻起身从桌上拿出了一叠资料:“知道你们事情忙,所以我已经帮你们安排好了。”
资料上备选了十几个方案,祝深稍稍翻了两页,他们居然要游山玩水一整月,而且全程都有人跟随,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杨莎柔声说:“其实我一直想到外面多走动走动,可现在玉言也大了,我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确实没有机会去玩个痛快。要是你二叔在就好了……”
祝深一想到一整个月都要在人前秀恩爱,不禁有些心力交瘁。他咳了一声,道:“二婶,我大约抽不出一个月的时间休假,事实上L国画廊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何况阿衡公司事情繁多,大约也——”
“我有时间。”一直不说话的钟衡竟开了口。
杨莎有些意外。
祝深忙抬眼望向他,嘴角的笑顿时变得僵硬:“你不是很忙吗?”
得了钟衡这句话,杨莎有些高兴,转而偏头询问祝深:“深深真的没有时间吗?”
祝深看向钟衡,后者亦回望向他,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那我……”祝深有些吃不准钟衡的意思了,只好说:“我应该也有吧。”
杨莎大喜过望,办事效率极高,当即就拍板做决,将行程定在了三月中旬。
回桃源时,两人一句交流也没有,阿文车开得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祝深开口了:“为什么答应二婶啊?”
钟衡直视前方,轻轻说:“我以为你会想要离开滟城。”
这下轮到祝深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是钟衡知道自己在滟城在媒体记者亲朋好友的眼皮底下过得不开心,特意给他换了个环境?
“国外虽然也有人会看着你,但总归比这边好摆脱些。”钟衡对他说。
祝深眯着眼睛问:“你是为了帮我?”
钟衡将头偏向窗外,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祝深疑心他看错了。
钟衡怎么会笑呢?
直至车子抵达桃源,都没听钟衡再说一句话。
不过对此祝深却没多在意,下了车他便自顾自地往自己房间走。
钟衡站在门口,凝望着祝深上楼的背影,久久未动。末了,他低声道:“你就当我是在帮自己。”
眸底的波浪无声翻滚着,嘴唇却闭得死紧,一如从前那十几年。
他从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就连今天答应一场对对方来说可有可无的旅行,都是慎重且小心翼翼的。一直以来,他都习惯把希望埋得深深的,掩上厚实的沉默,好像这样就不会再失望了一样。
那句有时间,绝非他冲动之下的脱口而出。对于祝深,他说每句话前几乎就已经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
对方是祝深啊,他怎么会没有时间呢?
听见楼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声,钟衡卸下伪装,眉宇间仿佛印着化不开的愁意。
或许……他是不是太卑鄙了些?
第13章
离出发的日子所剩不到十天,为了留出一个十五天的假期,钟衡已经连续好几天宿在公司加班了。
就这十五天都是祝深和杨莎讨价还价出来的。杨莎的意思是他们两人新婚不久,就该去外面放松享受,家里和集团都有她在。
话虽说得漂亮,集团里又有不少她的拥趸,但钟家这边的堂叔伯们总归是瞧不起她,不太拿她当回事的。
连轴转了一周,钟衡才回到了桃源。
一进门,方姨就心疼地说钟衡又瘦了,还不忘回头扯着嗓子冲里面嚷:“深深!阿衡回来了!”
祝深正在洗画笔,只是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在喊他,没太在意,直到人走到他面前才看到,于是他抬起头对钟衡一笑:“你回来了啊。”
钟衡一愣,唇角微微上扬,心情像是很好。
这种感觉是他从没有过的,就好像正被祝深等待着。
“嗯。”钟衡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祝深的面前,端详起桌上他画的落日来。
四周的灰蒙与中间的咸蛋黄碰撞出不一样的感觉,色差的对比使人眼前一亮。
钟衡往窗外看去,夕阳西下,火红色的云灼烧着半个天。
钟衡扣住桌沿的手,掌心微热,这张画纸上的,是祝深的世界。
此时此刻,他与祝深顶着的是同一片斜落着夕阳的天空,而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心烦意乱地推算那些没有温度的时差,猜测着大洋彼岸的人正在做什么,有人陪吗?
“你很久没有画过实景了。”钟衡说。
祝深微怔,一瞬间,他还以为钟衡堪破了自己的秘密,有些心慌意乱,甚至都忘记问钟衡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画家,眼里看不到生动的颜色,说出去未免太可笑了些。
他不需要谁来惋惜,也不需要谁来可怜。
他能够记住颜色在脑海中的模样,也能够通过无数练习描绘以假乱真的夕阳,这样想来,好像还不算太糟糕。
看钟衡目不转睛地看着画纸,眼里并未流转着惋惜的神情,祝深才稍稍放下了心,认为今天的画算是成功的。
“好看么?”祝深问他。
“好看。”钟衡说。
蹲在水桶边的祝深笑了笑,他勾起了唇,下巴微微昂着,半垂的眼睫无端地在人心上作祟。
有些痒。
钟衡一愣。
他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的祝深了。
少年时代的祝深也是这样,鲜活得就像是他画上那抹最鲜艳的颜色。
偶尔钟衡给老师送资料,路过祝深班上时,总有意无意地朝里瞥一瞥,运气好时能见着正在画板报的祝深。
祝深的作品毫无疑问永远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喂。”他站在桌上,微微挽着衣袖,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指端夹着支画笔,好不认生地叫住外班路过的人。
钟衡就这样被他叫住过。
“好看么?”祝深问他,指端的笔翘啊翘,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是问别人他的板报好不好看。
彼时夕阳晃眼,窗帘飞舞,整个教室都蒙上一层昏黄的光。钟衡仰头看着他,掩住心绪,轻声答他:“好看。”
祝深就笑了,一脸恣意张扬的模样,“那当然。”
他似乎从来就不懂得什么是谦虚。
不过后来的很多年,祝深很少再这样嚣张了。
他的锋芒被自己给磨平了,骄傲也被别人给踏碎了。
钟衡又往前走了一步,鞋尖停在了桶前,重新对他说:“很好看。”
祝深见这人这样上道地捧他,他也不好意思对人太冷淡,便说:“你最近还好吗?我看你都瘦了。”
钟衡说他一切都好,又问祝深过得如何。
祝深没好意思说他鸠占鹊巢过得很快乐,看了看钟衡眼底的青色,摇摇头,“不大好。”
钟衡的眼神忽就认真了起来,问他:“为什么?”
祝深顺嘴玩笑:“想你想的呗。”说着,他轻轻甩了甩画笔,无色的水珠溅出,似是润物无声的雨,不知连绵在了谁的心头。
不过是一句轻浮的玩笑话罢了,祝深只是顺口一说,说完就没当回事了。钟衡微微侧了身子,没有再理会祝深。
不过那天以后,钟衡倒是没再宿过公司了。
但那天之后,一直下雨,祝深画不出记忆中那些晴朗的颜色了,于是撕碎了一张张无用的画纸。
方姨见他这样颓着也不是个事,问他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这倒是正中祝深下怀的,总看着四角的天空,倒是平白将人给禁锢住了。
见方姨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便问她:“你要上哪去?”
“我给阿衡送汤。”方姨眼睛一亮:“深深去不去?”
祝深收拾好了画纸,无可无不可道:“也行。”
于是两人便坐上了车,外面没下雨了,按下窗户,扑面而来的是泥土间夹杂着的芬芳草气的味道。
方姨倒真没想过祝深会陪她上车,登时便大喜过望,直说钟衡可算是有人疼了。
“他没人疼?”祝深倒像是听到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偌大的钟氏集团的总裁没人疼,说出去任谁都不信。
“深深……不知道吗?”方姨有些疑惑:“阿衡和你不是同学吗?”
“只是校友,他大我一届。我们中学时代没什么交集的。”
方姨叹了口气:“阿衡小时候总是被他大哥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