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杳看着於春雪那气得直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莫名心情大好。两人都心道是总归日后也见不了几次,忍忍便过去了。
然世事大多难料。
谢夫人同於夫人这隔了近二十年的一面见完,竟是冰释前嫌,全然只把那句老死不相往来当做是气话。而这一来,谢杳同於春雪隔三差五便要见上一面,且要在两家夫人殷切的目光中,为了不拂了母亲面子,强装作姐妹情深。
这日里於家大夫人又携女来访,说是城东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叫於春雪带她谢家妹妹去打两套首饰。
於春雪亲亲热热扶着谢杳进了马车,而车帘放下来那一瞬,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各自坐在一头。
马车行着,谢杳掀起一角帘子来看,谁知掀得正是时候,外头那透着浓重脂粉气味的楼阁即便是大白日里也热闹得紧。
於春雪见状凉凉开口:“你可是朝臣之女,那种地方少看。”
谢杳自然知道那是何地的,但十二岁的谢杳却不该知道,不过她如今装傻充愣已是娴熟至极,当即便问道:“什么地方?”
於春雪好容易在她面前找到了一点存在感,矜傲地一扬下巴,“迎云阁,那可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
谢杳含笑看着她,不是很理解她突如其来的矜傲是缘何而起,又是如何以这神色同她介绍歌舞之所。
然於春雪却会错了意,只当谢杳这表情是对她所言不以为意,便又道:“实则这京城里头,最为出彩的并非是迎云阁,而当属教坊司。”
教坊司三字陡然勾起了谢杳的记忆。她记得上一世,她与沈辞的第一夜晨起时,便听得有人回禀,说这教坊司是穆家所设,目的是探听朝中重臣。
於春雪压低了声音,“教坊司中的女子,有些是犯了刑律的朝臣家眷,有些是打小便养在里头的,还有些是按着京城里地位显赫之人的喜好特意寻来的。”於春雪面上似是有些不忍,顿了顿才接着道:“她们便是被□□出来,送到买家府上作妾的。且传闻教坊司出身的女子终身为奴,这一世都无甚翻身的机会。”
谢杳沉吟片刻,试探问道:“那你可知,教坊司背后之人是谁?”
於春雪摇了摇头,“最初教坊司只是用来处置那些罪臣家眷的,只是不知何时开始,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背后之人还当真未听说过。不过教坊司牟的可是暴利,纳的商税也极高,背后之人定是有权有势的罢。”
谢杳默然,只点了点头。
於春雪一挑眉,“你对这个怎的如此感兴趣?”
谢杳眼瞧着颇实诚道:“我见识短。”
於春雪又是被一噎,好在这时那首饰铺也到了,两人便下了马车。
东市正是京城里头最热闹的,出名的吃食数都数不过来,挑了一阵儿首饰,闻到熏香都遮不住的香味儿一阵阵飘进来,两人登时便觉饿了,径直逛了起吃的来。
正巧不远处便有一家做梅花烙的,恰是谢杳喜欢的那一口,谢杳刚拿到手上,便打开油纸,咬了一口,外皮酥脆,甜而不腻,只一口便有梅花馅儿的清香溢出来。
正在这时,只听得不远处於春雪惊恐的一声“谢杳,闪开—”,因着太急都喊破了音。谢杳只来得及回过身去,看见一匹惊马眨眼间便在自己身前,马上那人拼力扯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
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连惊惧都未来得及,只觉腰间搭上一只手,那人略一用力,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再站稳脚时,手中的梅花烙都还是好好的。
沈辞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无甚表情。
谢杳讨好地笑了笑,对他这幅样子熟悉至极,自觉退后了一步。
“谢杳。”他眯了眯眼看她,“缘何我与你不期而遇几回,你就要闹腾出事几回?”
“我也不想出事不是”谢杳小声嘀咕了一句,“巧合,真是巧合。”
“这回我若是不在,你怎么办?”
谢杳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极为懵懂无害地眨眨眼,“那阿辞这回不是在么?”
“下一回呢?”
“下一回阿辞也会在。我以后会小心的,保证阿辞不在的时候绝不出事好不好?”
沈辞一时无言,马上那人也终于控住了马,翻身而下,到谢杳面前告罪。
谢杳本还战战兢兢等着沈辞发怒她好及时安抚住,没成想这一回沈辞情绪十分平稳,平稳到即便谢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仍不免疑心他是改了性子,竟当真温润有礼起来。
那人道是改日亲去赔罪,便先料理马去了。
而沈辞也只看了谢杳一眼,从她身侧走过。
只是走过的这一瞬,谢杳听见耳边他的声音道:“是太子的人。早回。”
作者有话要说:沈辞:碰上你几次你出事几次,我总担心我没碰上你的时候你也出事了。
谢杳:没有没有,不会不会。内心:可能就是跟你略微有那么点相克……感谢在2020-04-05 20:01:15~2020-04-06 20:1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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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话本
於春雪总归是有几分怕沈辞的——这世子爷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日里瞧着一派陌上人如玉的样子,实则对人疏离得很,兼之上回沈辞动怒着实吓着了她,方才沈辞在,她虽挂怀着谢杳,但也不敢上前。
好容易沈辞走远了,她才凑上去,看着谢杳将方才那块梅花烙又咬了一口,一脸餍足地眯了眯眼,方才满怀关切的话忽的便说不出口了。
谢杳瞥她一眼,探手拿出一块梅花烙来,塞到她嘴边,“尝尝。”她在外说话总是比常人要简短些,声音里的温软与清冷各自参半,是以既不会显得小姑娘太过娇柔,也不会咄咄逼人——恰似她那双凤眸,那样的眼睛本该是极具侵略性的,在她脸上却平添了三分娇媚。只是她一开口,即便不是命令的语句,也总教人情不自禁地照做。
於春雪条件反射地就着她手咬掉一半梅花烙嚼了两口,才意识到这般当街分食仿佛她们关系极好似的,不禁有些没面子。不过吃人嘴短,於春雪咽了下去,极不自然地小声哼哼了一句“谢谢”,脸上登时红了一片。
谢杳强忍住笑意,问道:“好吃么?”
於春雪点点头,仔细回味了回味,中肯道:“美中不足还是有些偏甜了,失了梅花凌雪的清气。”
谢杳将剩下半块塞到她手里,“以前困在府里的日子太平淡,也只能在吃食上找点刺激,慢慢口味就偏重一些。”
於春雪一愣,若是谢杳不提,她都要忘了她还有那么一段孤零零的日子。於春雪看着谢杳用手帕仔细擦过手,抬头朝她一笑,不知为何竟升起了一股难言的保护欲。
於春雪飞快摇了摇头,把那些奇怪的想法摇出去,没话找话说道:“我瞧着你平日里正常得很,浑然不像是在府上关了十二年的。”
她这话本意或许是想委婉地夸一夸谢杳,可听到谢杳耳朵里便变了味道,背都僵直了一霎。
谢杳吞了口唾沫,“我刚解禁那时候,便遇着了世子殿下。”她抬眼瞥了瞥於春雪,不动声色接着道:“世子殿下颇为同情我的遭遇,不仅把我当半个妹妹看,格外照顾一些,还点拨我为人处世之道,时常宽慰我。”
於春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世子殿下对你如此关照,”她点了点头,“我先前还奇怪,世子殿下这么不近人情的人,你竟毫不惧他。这么说来,也解释得通了。”
“不近人情?”谢杳挑了挑眉,“旁人都道世子是如玉君子,怎的到了你这儿就变了个人似的。”
於春雪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小眼尖着呢,什么翩翩公子,那都是表象!你细想想,世子在军营长大,不到十二岁便披甲上阵,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脾性能好到哪儿去?”
她叹了口气,“看在梅花烙的份儿上我再叮嘱你一句,即便世子现下拿你当妹妹看,你也不能太恣意了。打仗讲究的是什么?运筹帷幄,三十六计。我看呐,世子殿下心思深着呢,你若是开罪了他,等他找你算账的时候,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