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就有人屏不住咳嗽了一声。
以为是同意信号的陶湘弯起嘴角,持着桌上的煤油灯就径直往里走,步履间格外轻快,相距十来步很快走过大半。
正在这时,床榻上的男人发出沙哑的制止声:“站住!”
感受到自己语气严厉,他又哑着声补救了一句:“别吓着你了……”
但陶湘已然看到伏趴在床铺里的顾同志,精裸劲壮的上半身擦着仍未干的药草汁,有新鲜赭色交缠在他背后,那是错落的累累伤痕,即使厚重的药味也遮掩不住其中血腥。
陶湘见了心头一梗,鼻子开始冒酸,端着煤油灯不知该上前还是离开,呆愣在原地像是只傻兔子。
顾同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其实一直在看着陶湘,从她进门到如今走近。
“快回去吧,别在这里久留。”男人声音低沉。
一言一语都是为了陶湘好,给人撞见知青与挨斗批的人在一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陶湘就要心大一些,见顾同志按捺着脾气,破天荒一副好说话的迁就模样,她便得寸进尺地来到了床边,不错眼地打量起对方身上伤势。
期间顾同志又咳嗽了几声,牵一发而动全身,肌肉牵连着整个半身都在颤动,因此连带着密集的伤口也撕扯不已。
陶湘担忧地蹙起了眉:“伤得这么重,不会连肺脏也给打坏了吧?”
女人湿漉直视的目光让此时背脊光凉的顾同志有些不适应,他没有答话,只艰难地侧着身去捞落在边上的被子,妄图把自己遮盖起来。
陶湘哪能让一个病患动手,当即主动上前接过薄被安置好顾同志,末了还不忘掖严实被角,这床被子实在太单薄了。
她身上总有股好闻的香味,像是少女自带的体香,两人临近之时,一股股活跃地如同夏天池塘里的蝌蚪,直往顾同志鼻腔里而去。
在这样一个寒冷却静谧的冬夜,男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躁动,这实在不应该。
顾景恩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子已然清醒理智。
“够了。”他对自己说,
“陶湘……”男人第一次唤这个名字,“抱歉,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看我前些天那么嚣张地断更,等后面我就要因为赶榜痛哭,其实现在就已经快要哭了(捂脸)
第三十四章
狂风席卷的初冬早晨, 犹如阵阵锣鼓敲砸在耳门旁,弄得人越发离不开被窝,好在懒冬也没有要紧事可干, 四合院里包括旁边牛棚都静静悄悄,没什么动静。
窗棱子外渐渐泛起露白, 缕缕细密的白雾冷流肉眼可见从窗户细缝间直往隔间地上垂降,压得煤炭火星微闪的煤炉也无法发挥保暖效用, 温度在一点一点降低。
明明气温寒冷, 可陶湘却郁躁得不行,蜷缩在暖和柔软的新棉被里翻来覆去, 像是有些懊恼泄愤的样子。
新被子十分厚实,但她依旧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脑海里一个劲地重复昨晚与顾同志的对话,这种对话类似于跟人拌嘴回来觉得自己当时没发挥好的沮丧。
昨天晚上
“陶湘,抱歉,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乍听见顾同志说这话的时候, 陶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琢磨到对方真正的意思。
顾同志不仅仅是身体, 怕是连脑壳都被打坏了,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又莫名其妙冒出个未婚妻来搪塞她。
她抿紧娇红的唇线, 内心感到有些尴尬,也有些诧异无措,但执意不肯丢弃风度,倒不是怀疑事实真假, 只是对方直白透露出来的拒绝意思陶湘也懂了,怪挺没劲的。
本来就没什么,只当这种清清浅浅还未成型的暧昧被直截了当地戳破之后,总难免让人感到有些恼羞成怒。
“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当初你救了我,我一直很感激,一心想着哪里可以报答你……”低埋着头站在原地的陶湘顿了顿,态度比刚来时冷淡了许多,“但既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我也不好再做让你困扰的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同志始终没有回应,只是睁着一双俊朗清冷的眸子看陶湘发挥,颇有种局外人旁观的架势。
一番话说完,陶湘看着面上不显,心却凉了半颗。
她抿了抿唇,像一个真正来做客的访者模样似的,当下只轻声嘱托了顾景恩保重身体,随后与门口的顾老道了声别,利索地拎着空锅径直离开。
步伐不慌不忙如同往常,哪怕她此时郁闷的情绪愈渐在内心翻涌……
大清早的,陶湘越回忆越难受,又听堂屋里老旧的木架子床发出“吱嘎”声响,显然是陈阿婆起来了,她也懒得继续躺下去,一骨碌翻身起了床,打算做些事情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
边上的牛棚里,听陶湘辗转反侧了一夜,与其只一墙之隔的顾同志同样一晚上没闭眼。
“你这是何苦?那陶知青人看着不错,瞅你这不近人情的样都不知跟谁学的……”顾老捶了捶睡在里侧的外孙,“现在咱什么处境啊?你那爹前几年给你定下的婚约到现在作数不作数还两说呢!你倒上赶着绝自己后路来了……”
之前说到这些的时候,顾景恩从来都不予回复,顾老也习惯了。
但没料到对方这回竟开了口:“婚约的事既然未曾解决,那我就不能随便应承别人。”
顾景恩的身上有种超乎世俗的古板,既是担当,又是责任感。
顾老被堵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成吧”。
*
丝毫不知顾同志心中所想的陶湘裹紧了身上的小棉袄,用陈家缸里剩下的半缸子冷水洗巴了一下脸,开始帮着阿婆烧火做早饭。
严冬不比酷暑,陈家的用水少了许多,基本上以前的一缸水,放到现在能用上好几天,听陈阿婆说,等年脚下雪的时候,就更不需要跑大老远去挑水了,直接化雪用就好。
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不用见到顾同志,以及对方伤好以后也不用看见,陶湘略略松了一口气。
晚间用作取暖的煤炉还没完全烧完里面的炭块,陶湘把它从房间里提出来,取了一小把干草重新点燃,加了新的煤饼进去后,很快炉火就起好了,这可比烧外面的土灶要容易,也节省燃料得多。
用的次数多了,就连陈阿婆也对这小巧的煤炉赞不绝口起来,直夸城里的物什好用。
那些祸害成煤渣的煤炭被陶湘与陈阿婆后来又重新捏成了煤饼,也不敢再放在外头,而是被挪进了西厢里,占了陈家一个墙壁角落。
就在陶湘与阿婆果果在廊下忙活的时候,四合院里正屋也开了门,赵家婶子挎个脸盆蹒跚着走出来,面皮青淤脖子浮肿着,看得出身上伤得不轻。
她对陶湘是相当怨愤的,望过来的目光似淬了毒,气氛一下子冷凝起来,像坠进了冰窟窿里。
都一个院里住着,处得好不用去说,处得不好谁都难捱,陶湘也不是泥菩萨心肠,以德报怨的傻事不会做。
在西厢外呆着也难受,她索性问陈阿婆讨了钥匙继续昨天未完成的计划,进屋看粮食去。
粮食柜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在县城的那两日,陈阿婆与果果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一顿,其中就包括放粮食的铁皮柜子,空置的地方都被从床底下重新拿粮食填补上,看上去满满当当。
至于陶湘拿回来的那些土豆、玉米什么的都还在,一点没少。
陈阿婆已经默认将陶湘当做家里的一份子,因此大家的口粮实际上是共通的,你吃我一点,我吃你一点,像陶湘至今吃的红薯粥就是从陈家的粮食里拿出来的,而她自己的那点早没了。
陶湘不在的时候,阿婆盘算过,家里这些粮够三人节省点一起吃到春耕不成问题,只是老人家从不拿到明面上说。
见陈阿婆这般考虑,陶湘越来越不好意思提及要搬出小隔间住到知青宿舍那去的事,恰巧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又提及收地里过冬菜的事情。
煤炉上“咕噜噜”煮着红薯荞麦的薄粥,陈阿婆率先给陶湘盛了一碗,嘴里欲言又止地说道:“陶知青,马上年关要到了,地里的冬菜也到时间收了……”
秋收后,陈家的自留地上种了不少菜,诸如一些青菜萝卜雪里蕻等常见冬蔬,有些比如大青菜,打了霜落了雪也不着急采摘,但像是做咸菜用的萝卜与雪里蕻等就要抓紧时间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