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摸着摸着,觉得不对,轻轻探出手摸摸她的脸颊,果然摸到一手的湿润。
她叹了口气:“做都做了,难不成你还后悔了?”
郑沅扭捏片刻,将眼泪擦干,这才坐端正了,说道:“祖母,您可会怪我?”
老夫人轻笑一声:“你是我的沅儿,我怎会怪你?”
郑沅沉默片刻,方开口:“二姐姐,也是您的孙女。”
老夫人伸手拍拍郑沅的肩膀:“我在你这样大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我没有嫡亲姐妹,也没有堂亲姐妹,只有些远一些的堂表亲,个个都嫉妒我的身份,觉得我除了出身好便一无是处。可我从不留情,谁敢惹我,我便一鞭子过去。整个洛城,就没有敢惹我的。”
郑沅眨巴着眼睛看着祖母,话虽然不错,但是做姑娘与做祖母,总是不一样的。
老夫人又道:“沅儿,你可知我最喜欢你哪一点?”
“你懂得自己的初心,从来不肯做违背内心的事情。所以沅儿,既然觉得没错,就大胆的往前走吧。”
郑沅将这句话咀嚼片刻,方点点头:“我懂了,祖母,我不会主动害她们,但是若她们敢来对付我,我也绝不是好欺负的。”
老夫人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向窗外:“她是自作自受,或许她不知她母亲所做,但即便她知道,也不会阻止,反而乐见其成。沅儿,人不仅仅要学会自保,更要学会反击。”
郑沅抬眼看祖母,祖母说这句话,并不敢对着她,是怕眼里流露的伤感与不忍,会让她自责吧。
她不该自责,她该往前冲,家中姐妹这么些,祖母最疼的是她,她绝不能有片刻软弱退缩。为了祖母,更为了自己。
老夫人收回目光,慈爱的看着郑沅,笑道:“沅儿,我能护你一时,护不住你一辈子,将来的路,得要你自己走。”
郑沅眼睛一红,险些哭出声,前世祖母不是这样说,前世的祖母总在说:沅儿你别怕,祖母在,祖母总会护着你的。
前世今生,祖母变了这么多,其实不是祖母变了,而是祖母太懂她。前世的她是一根藤,永远只知道依附旁人,于是祖母这棵树便让她依附成长。可今生,她已经变成一棵树,祖母只希望她能自己变成参天大树,所以那些风吹雨打,祖母硬起心肠,也要让她自己承受。
只听后面一声狂呼:“县主……”
同时郑沅与祖母乘坐的马车剧烈一震,二人险些没坐稳,从座椅上跌落下来。
老夫人立即掀开车帘一看,耳边风呼啸着,马车咕噜噜跑得飞快,而前头根本就没有马匹。
这是下坡,坡路陡峭,似乎是在走一段山路。
郑沅慌了神:“祖母……”
马场并非城郊,根本不会路过这样的山路,他们是被人设计了。可恨这样久,她只顾着自己伤怀,竟没觉出不对来。
郑老夫人毫不犹豫将车内的小几搬起来,用力往车外扔,想要扔中车轮,将车轮卡住。只是她年岁大了,光是举起那个小几就有些吃力,等扔的时候,却扔偏了,车轮一转,往另一边转去。
郑沅握住祖母手,心中狂跳,赵氏好狠,分明是一定要干掉她。躲了第一次第二次,没想到还有第三次。
不仅是她,还有祖母!赵氏根本没想要她们祖孙俩或者回去将军府。
老夫人头晕眼花,靠着颠簸的车厢缓了缓神,片刻又站起来抓紧窗户往外看。若是年轻的她,轻而易举就能跳出窗户,可是如今年岁大了,身边又有个娇弱的孙女,简直是等死。
她抬眼看了看前面几棵树,抓住郑沅说道:“沅儿,快,爬到窗户上,前面那棵树,你跳出去抱住那树枝……”
郑沅拼命摇头:“不……祖母,我怎么能留您一个人在这里?”
老夫人用力拽住她:“听话,你要记得,活着才有希望,没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祖母年岁大了,没几年好活……来不及了,你快……”
郑沅在祖母的帮助下攀上车窗,可她究竟是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连攀在窗户上就已经很费力了,哪里还能跳出去?
她慌里慌张,却看到马车奔赴的尽头,是悬崖!
老夫人也看到了,她毫不犹豫一把将郑沅推下去。
郑沅一声尖叫,本能的捂住自己的脑袋。马车撞撞跌跌滚得飞快,她这样却不是跌下去,而是抛出去,哪怕是不会死,这样的摔下去也能让她受重伤。
一双手轻而易举便将她抱在怀里,还没容她反应过来,那人便消失不见了。
谢玄?
郑沅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大喊一声:“谢玄,我祖母……我祖母……”
马车堪堪停在悬崖边上,郑沅飞奔跑过去,发现谢玄一脸苍白撑着马车,而地上他身子的印迹与马车的印迹拖出很长一段距离。
他还来不及开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第 49 章
郑沅慌忙跑过去伸手扶住谢玄,问道:“你……你怎么了?你要不要紧?”
谢玄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我又救了你一回。”
郑沅一愣,明白他是说,上回自己说的那句,她救了他,他们两清了。
怎么可能两清,她有种纠缠了一世的感觉——不,前世就开始纠缠,前世十四岁的她在林子里挨了三个时辰的冻,他就陪伴了她三个时辰。
她的眼泪哗哗往下流,拼命点头:“是,你又救了我,你一直都在救我,现下你要不要紧?”
谢玄没有答话,就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响起。
“他不要紧,是刚刚太过用力,震伤了内脏。”
郑沅来不及哭,回头看着祖母,擦了擦泪,方问:“祖母……你要不要紧?”
老夫人面色寒得可怕,到底什么也没说,从怀中掏出一颗药,递给谢玄。郑沅想要接,老夫人却不肯给。
谢玄轻笑一声,伸手接过那颗药放入嘴里,说了声:“多谢。”
老夫人淡淡说道:“不必,今日你算是救了我孙女两回,还提醒了她一回。”
谢玄吃了药,靠着破损的马车休息了会,才算略略缓过劲儿,说道:“怀璧其罪,怪只怪郑三女郎太过亮眼。”
老夫人勾了勾唇,他不止说为何那群人恨不能沅儿死,更是说为何他会帮沅儿。倒是个有心人,可惜再有心,也是个奸猾狡诈之徒,沅儿怎能与这样的人在一处?
“你怎知我们会出事?”
谢玄斟酌片刻方答:“并不能肯定,我原是在酒馆等女郎还我的物什,只是没等到女郎,只等到先行回城的周家女郎,觉得有些诧异,这才赶过来罢了。”
他当时正与周皓轮吃酒,听周皓轮絮絮叨叨说,自从那苗家女郎帮着救了他一回之后,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想要周皓轮带她出来与他相会。
等周依秀找到他们,他方知郑沅早就离开了。
老夫人撩开裙摆,跟着席地而坐,侧头往后看了看,蹙眉道:“天色快要晚了,到不知我那几个嬷嬷丫鬟,寻不寻得到我。”
谢玄应道:“无妨,我的友人过一会儿就会找到我。”
一应一合,郑沅总觉得他们说的并非是表面的意思,可又找不出其中的深意。只是能见到祖母的脸色稍霁,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她忐忑不安走到祖母跟前坐好,又小心翼翼说道:“祖母,您……您还好吗?”
老夫人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还好。”
祖母是怪她与谢玄那般亲近。
果真没过多久就来人了,郑沅抬头一看,竟然是卓欣。
卓欣冲着郑老夫人拱拱手:“老夫人,郑三女郎,已经备好了马车,我扶您过去。”
老夫人摆手说道:“不必,老婆子身子骨还不敢不好,你且去帮谢家小郎君吧。”
郑沅脸颊红红,冲卓欣福身道了谢,才扶着蹒跚的祖母往路边走去。
卓欣耸耸肩,伸手扶起谢玄,奈何谢玄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他故作惊讶大喊:“你怎么啦?喂,你不要紧吧,上回的伤都没好,现下又……啧啧啧……”
郑沅一震,就要回头去看,却被老夫人一把按住,原本是她扶着祖母走,现下成了祖母拖着她走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卓欣的声音:“啧啧,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唉,你不是受伤了么,还下手这么重,我是不要紧的,你可小心你的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