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欢也搭腔,“就是,我也可以帮忙。”
纵使钻研医术多年的申一也无法一时说得剔透,前所未有地带上了几许迟疑,“一种药材,可能是毒也可能是蛊……会引起毫无征兆的滑胎……”
申一若有似无地拿眼神瞟程双,像是在询问她的意思,程双微微点头,这些的确是她疏忽了……多些人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四人纷纷围在了桌案,程双不经意抬眸,瞄到伍信亨正乍着手发愣,不由想起孔金玉对他的评价……“那个人吖,拿刀比拿笔干脆,动手比动嘴利索!”
在这么个情况下,就算是能文能武又如何,还不一样得慌了心神?况且是文采逊色不少的伍将军……程双将手落到已经开始认真研读的康世珏的腕上,待引得他侧目,往伍信亨的方向望了下,他立时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你进去陪陪她,若有什么不适也好来叫申一……”
重又安静下来,四人伏首于书桌,程双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如此用过功了,好像高考突击那会儿都不曾这么拼命……颈子又酸又疼,肩膀也僵得几近麻木,可一想到那个摇摇欲坠的孩子,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赶紧找到病因。
直到掌了灯,三人将五本书粗粗览罢,但是并没有得什么有用的东西,申一面前的生宣之上只寥寥记了几样儿看起来很像是害金玉生病的东西,但申一细细查过医典,都被否决了。
“嘭”地一下,霍欢将手中的杂记重重摔到桌面,他止不住地咬牙切齿,“还是去审那丫头,老子就不信了,身经百战的细作都有法子令其开口,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会受得过用刑!”
霍欢说这话的同时眼冒着火盯她,就连康世珏也看过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那些冥冥中助她心想事成的力量如今又在哪儿?给个指引也好过她左右为难……
孔金玉的爽利程双固然欣赏,但碧绢的悉心体贴何尝不是暖了心田?碧绢纵使千错万错,终归是个弱不及风的女子,手段令人发指不假,心肠歹毒也不假,可真眼睁睁看丫头遭受大刑又于心何忍?光想程双就一阵一阵地寒颤……
几年前,那不足双十年华的丫头到底经历过什么,让她恨到几近颠狂?还是……自己用错了方法,相比与高高在上的质问,温情的谈心也许更能交换出隐密的旧事……亦或再耐心一点点,真诚一点点,让她感受到自己并非怪罪,事情或者还会有转机……有了这个结论,程双突然兴起了再走一趟绣楼后院的想法。
可抬眼看看三个面色同样阴沉的男人,涌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指腹轻轻捻在袖口的贴边,上面补绣着精细的流云纹,还记得碧绢将衣衫拿给她看时的娇羞,“姑娘,上次绣的莲纹您不太钟意,就选了这清透逸雅的云纹,您看看……”
莲纹……视线落到如意形状的云朵花纹上,不知怎的,它们竟如有了生命一般,云头勾着云尾跟长出了触角一样,绵绵长长……程双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千佛莲!
“缃绮!去把我屋里的床帷摘来!”仓惶的声线听得几人同是一惊,正窝在角落里犯困的丫头更是险些从小凳上摔下来,都不及收敛狼狈,忙应着小跑冲出了屋。
少时,缃绮捧着半面帷布挑帘回来,程双不等她上前,站起身迎上去,将那月白缎子拿在手里仔细翻找,在莲朵之下有些虽细小却也是芽片完整的不知名六瓣形叶子,远远看只以为这是织物的锁边,但它与程双夜夜相伴,无法安眠的时候,她总是瞪着眼睛数这些难以分辩的叶子,等起了迷糊也就能如愿睡着。
“什么?”霍欢也凑上来,接过那织锦,左看右看也没能发现什么,又将它递给康世珏,冲又开始翻腾的程双拧起了眉头,“你这一惊一乍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见他不理,又对似是若有所悟的康世珏问,“你又想起了啥?”
“期子!”
“期子……”
程双与康世珏的答案同时响起,在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申一明显哆嗦了下,直楞楞地瞅程双推过来的书……期子,栖子也。金蛉蛾幼虫寄生的叶茎,性温味辛,有毒,归肝……
“没想到……竟是它!”
听申一这么说,程双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原位,找到了!“可好解?”
申一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好解是好解,只是时间不对……期子之毒需用三年以上的茵陈酒,俗语称‘二月茵陈五月蒿’,等陈根萌生还要一个月,怕是撑不到……”
茵陈是什么程双没听懂,但蒿……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了,让缃绮带着申一去厨房那边的储藏室看有没有可解期子毒的药酒。程双从来没想到过,那些绿澄澄的药酒除了能祛湿,能使梧桐木变成刻度计外,居然还成为了孔金玉的救命稻草……
她存了大大小小几十坛蒿草酒,从京城回来的那个暮春就开始在泡了,算起来有五年时间,虽然其间会拿出大部分送到作坊里,但程双为了测试酒与梧桐木反应后的稳定性,特意多留了一些,所以……金玉的孩子应该能保住了。
果然,申一再返回时面容和缓了不少,他右手抱着只小小泥坛,左手中勾着一只檀色香袋,“启了其中两坛,都能用,别的也就没再动……这是从耳房里找到的,期子粉,想来碧绢就是将它洒进孔将军的饭食中。”
依申一的说法,期子这味药很罕见,产地不详,纵使行医多年的杏林高手都不见得有幸见过,就是听说过的也寥寥无几,他会知道,也是祖上口传下来的,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它,但终因它不是寻常之物而打消了想法,不想却一念成谶……
多说无益,天已经灰白,怕是再过不了一时三刻就会大亮,几个人听申一简述了治疗方案:期子药性极为霸道,不能一下停了,而孔金玉现在的身体也无法实施解毒,只能继续用少量的期子维持,等孩子生下来再引毒……
申一的话中少了前两日的沮丧,自信了很多,这让程双,霍欢,甚至是康世珏都在无形中安心了不少。
找到了解决之道,绷起的心劲儿也就松弛下来,疲乏自然就会被放大几倍,四个人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此时脸色全是油亮亮,黑沉沉的,谁都没有说什么就很默契地各自回房,独留了伍信亨继续守着。
程双想,做夫君跟朋友操一样多的心,这会让她感觉很冤枉,所以,就让那他多熬些时辰,她才能舒服些。
回到房里,缃绮正趴在桌边冲盹儿,听到有脚步声精警地睁了眼,见是姑娘,而且不见了一直萦绕在眉梢眼角的灰霾,虽没亲耳听到,但也猜想个差不多,忙站起身帮着除去外衫,用温着的水绞了帕子让程双净面。
程双慢吞吞地用微凉的帕子蹭脸,本就更深夜寒,实在不想用这冷冰冰的东西再掠夺了身上的热气儿……突然想起来了,“你怎么那么快就从城里回来了?”
缃绮闻听不好意思地拢拢鬓边的碎发,“怕您急,就让德平骑马带我……”
骑马?也难怪才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只是……程双嘴角止不住地抽抽,“你这坐车都嫌颠的身子如何吃得消?”
缃绮红了脸,嚅嚅,“除了,除了脚有些发软,别的……还好。”
既然她说还好那就当还好吧……程双这般安慰自己。这段时间她好像变得有些厚脸皮了,明知打扰了康世珏却还是任性地与他相拥而眠,明知道缃绮因自己的一句话吃了许多的苦,明知道李澄义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他们不明说,她就当体会不出,这样不止能自在些,更能心安理得。
咦,对了,“让你透给李公子的话可说了?”
“嗯,说了,只是……”缃绮迟疑了一下。
“什么?”丫头向来在她面前都是无话不说的,这会犹豫让程双起了兴趣,到底是什么能让泼辣的主儿有了顾忌?
“也没什么,”缃绮笑笑,“只是公子爷向我打听几次碧绢怎么老也没见了。”
哦?程双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麻烦
说起申一的医术还真是了得,也没听程郁念叨用了什么名贵药材,就是厨房里预备的补品都几乎没怎么动,孔金玉的身子却是眼见着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