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县里果然又起了瘟疫,这次便是马凡也懂得了必然是那瓶甜酒的蹊跷。
只是这次,得了瘟疫的人死得快,额上系红布条的金甲卫们一车一车的往县外拉死人。马凡混在死人堆里,眼见着他们照着这些死人的面容,刻出了一张又一张的面具。
“后来他们拿着这些人的身碟,往各个郡里去了。”
他裹着被子,喝了热汤,上下牙齿还是不住的打颤。
“还好逃了出来。”
简简单单一个“逃”字,却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才能寻到京师我的府邸之中。
“既逃出来了,便把这里当家,先住下。”
我下意识要去拍他的肩,手却顿住了。
我怎么知道此刻的马凡是我见过的五仙县小伙子,还是带着面具的死士?
丁四平一瞬间也想到了这些,我们只需一对视,便能看到彼此心底的犹疑与不安。
哪里需要太多死士呢,只消戴着面具炸过几次,世人之间就再无信任了。
“孟老爷。”马凡知道我们在犹豫什么,他三两下脱光衣服,又当着我们几人的面使劲儿扯了扯脸皮,“您放心,那些死士这里这里都有两道红线——”
他指着自己的腰与脚踝,又道,“也有些是青紫的印子,就像被掐过一样。我在死人堆里见过几个这样的,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什么灌了巫族的毒但没活下去,也就是没成了他们要的毒蛊。但凡活下去的,就会填药操练当什么死士,孟老爷你们在朝上可知道了?如今卓州也有了死士,就是不知藏在哪里,有没有进京师。”
青紫的印……
许多已模糊了的记忆又清晰起来了。
五仙县县衙的后院里,我靠着桌子听丁四平说老牛去厕所时一声巨响,他把鞭子系在树上荡过去。
那时的老牛,腰间就是一道青紫的印。
而那时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是丁四平下手太重所致。
叫丁四平带马凡先歇下,我又去藏书楼里翻了一夜的书。
以往不大过来,没觉得这处有什么,无非是个不大的阁楼,放了许多无人翻阅落尘的旧书。后来又来了几次,才发现这处的书量,实在不曾辜负一个藏书楼的名号。
我一直翻到三更天的时候,才找到了一本西凉史传。
也是野史,不过提到了这个法子。
西凉国内有个巫族,巫族信萨玛教,以蛇蝎为图腾供奉。而巫族族长的选择也格外严苛:初任族长便行“立杖”之礼,寂灭时杖身倒向的方向就是他的转世所在。而巫族的族人们,则要带着灵杖,前往杖身指向的方向寻找符合条件的婴孩。
寻到了,便带回大帐里,先灌三天毒粉——他们称之为“灌体”。“灌体”过后还要与大毒蝎共处一室,他们称之为“择主”。
能活过这些流程的,便是老族长转世化身,才配享巫族香火供奉。
自然,西凉国主并不认同巫族这一套,巫族也乐得自在,并不愿融入西凉国之中。
我看的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的起。
蛮夷之地,果然是蛮夷之地。
看来,参与到大夏权争之中的,该是个有巫族常识的西凉人,而且这个西凉人还在天丒教中有一定话语权。
缩小了范围,便好筛选了。
我合上书,窗外已露了鱼肚白。
今日朝上无事,两位皇子看了我几次,我俱看了回去。带着我那惯常都有的、毫无攻击力的笑意。
与贺在望喝了一碗羊肉汤,我们前后脚的回了兰台,终于看见郑子沅来销假。
他也没料到兰台令是我,只嗫喏着将假条递过来,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孟老爷。”
我在假条上盖了印,夹到卯册里。
“下官回了一遭河洛。”郑子沅解释着,“河洛近来去了不少外地人,祖父年纪大了,总想做好事,说要散粥搭棚的招待他们。下官的父亲说瞧着那些人不像流民,别给家里招了什么灾祸,便不同意。这老人闹起脾气来,倒比孩子还要难约束,下官只得两头劝一劝。”
“是该劝一劝。”
我随口应了一句,近来这兰台也没什么事,于是打算再多给他批几天假,“你有孩子了?”
“是,刚满月,祖父给起了个小名儿,叫阿北。”
郑子沅提到自家孩子便笑的开怀,“那天与老爷吃了饭,夜里便赶回河洛了,哪里知道如今老爷又做了下官的上司去。该做东,请老爷一顿饭的。”
“饭不急,先缓缓。赵世英是谁提上来的?这边本官会找人接上。前些日子他犯了错,圣上下旨,押进大理寺了。”
我抽出一张假条来,填了个日期递给他,“祖父年纪大,有些善心是好事。散粥搭棚也是不够的,这些人千里迢迢而来,必定没有住处,你想想办法,把他们聚集在一处去。”
我又提醒了他一句,“记住,千万不要带回自家府里。对了,夫人和孩子,就暂且留在京师吧,来回奔波,总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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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我爱与世家子弟打交道, 并非我有意要攀附世家。
说来,数得上名号的世家大多瞧不起我,就如他们当年亦瞧不上凤相一样。
只是世家子弟教养的好, 于这些事上, 更敏感一些,也更有担当一些。
他看着我,我只需一点头,他便想得到这是圣上的意思。近来他虽不在京师, 但等会儿朝上的事情就会陆陆续续的传到他耳朵里。
于是郑子沅接过假条, 格外郑重道,“下官明白。”
他将假条袖在手里, 门外来报,两位皇子到了。
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
今日朝会我已释放出了足够多的善意, 掐时间, 他们此刻也该到了。
圣上身体愈发不好,朝中常有人上书立太子一事,均被圣上驳斥了回去。尹川王这几日挑着听了几次朝, 每每说到立太子时,他总是第一个出面反驳,说圣上春秋鼎盛,何必早立太子?
二皇子总是多看他几眼, 大皇子见他也总恭敬的很, 一递一声的叫着大哥。
这些你来我往的眼里官司,我通常都当看不到。
两位太子见我出了兰台的院子, 连忙躬身道,“老师。”
说来也是圣上随口一句, 让他们有什么只管问我,他俩却顺着梯子往上爬,一口一个“老师”,叫的格外亲热。
“听闻老师喜欢喝茶,学生把尽欢茶庄包下来了。”
大皇子叫李修,为人敏感又知分寸,他走在我前头引着路,长相肖似圣上。
接着回头看了李念一眼,“二弟来的巧——”
复又看向我,“我们兄弟两个,打算陪老师尝尝这里的好茶,听说叫什么须尽欢,烹一壶不容易的很。”
我笑了几声,也未搭话,径直跟着他们走。
茶庄老板还是先前那个,我对他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两位殿下要的在这边。”他躬身招呼着两个皇子,此刻自是没功夫照看我的,“小的今天把桌椅都换了新的,两位殿下用过的茶盏,以后也得好好收起来。”
话说完了,才想起来跟在后头的我,一抬眼,笑的嘴角都要扯到耳根去了,“呦,这不是……”
“兰台令孟老爷,你常见的。”李修沉声,“带我们进去吧。”
雅间以屏风隔断,屏风外又设了流水为障。两位皇子与我依次落座,李修让我坐主座,李念附和了几声,我便也不再推辞,顺理在主座坐下。
李修拍了拍手,不知哪处机关一动,便从半空中坠下几个篮子来。
篮子里坐了几个……近乎全/裸的女子。
我看清的时候,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们梳着双环髻,一张张不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格外年轻,篮子上插着花叶,倘若只看这些,像极了一副和谐的仕女图。唯一不和谐的,就是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都穿着一层轻薄的纱衣,仅仅上半身便已春光大露。
我骇然,“这是做什么!”
“老师坐着吧,这是学生和二弟的一点心意。”李修按着我坐下,李念也笑着解释,“这些是学生与大哥府中的侍婢,老师不必惶恐,当中有个妙人儿,说她府里常这样喝茶,茶外又添风情,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