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富庶之地,要过年了,百姓们本该安安稳稳的守在家中做鱼煮锅子吃的。如今这条路上,却总有朝着锦川郡方向跑的人影。一开始是零零散散的几个,往后瞧去,便聚了几堆。
只是总没人敢跑到锦川郡的城门前。
看着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样子……我心中莫名浮出年少逃荒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的,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跑,跑进别的地方,我们才能活下去。
可他们为什么不进锦川郡?
于是我推了推丁四平,“邑曲郡怎么了?”
丁四平也觉出不对,“不知道啊……”
“大人你看!”
丁四平忽然惊道。
我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有人扛不住,见城门开着就要往里闯,守城的兵卒眼睛也不抬,手起刀落,都不等那人的尸首落地,立刻有人将他的尸首拖往旁边的林子里。
接下来会有人过去喝血吃肉。
刚死的人,尸首还是热乎的,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大餐。而这样的大餐,也只有身强力壮的人才能抢到。
小时候见多了的场景,此刻再见,依然觉得心悸。
我连忙掉转过头,叫住一个在我们马旁看着的女人,“邑曲郡里怎么了?”
“兵老爷占了邑曲郡!”那女人衣裳没怎么破,只领口磨出了线头,看起来要比旁人的状态很好多。听见我问话,她抬起头看着我,娇声道,“你们不要进邑曲郡,奴刚从兵老爷的营帐中跑出来!”
她的手搭上马嚼子,“你们有没有吃的?奴已两顿没饭吃了。”
吃的是有,只是眼下,我不能给她。
这里饿疯了的流民这么多,我与丁四平一旦成了活靶子……后果不堪设想。
“哪个兵老爷?”
我调转马头,甩掉她的手。
“就是卫老爷啊。”那女人也不恼,照旧朝我们笑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们胸前的布袋,“两位老爷,袋子里装的是吃的吗?”
卫老爷?
难道是飞贲将军卫栾?
他竟然直接起兵占了邑曲郡?
难道是看这天下乱局已起,便要跟着分一杯羹了吗?只不知,英武旧部有没有在其中。眼下若是能直接找到卫栾营帐去,明诚之交代的事儿,也就算完成了一半了。
“你把我们带进邑曲郡,带到卫老爷的营帐前,我给你四张饼。”
“奴可是刚跑出来,再回去,岂不是要被卫老爷打死?”那女人眼睛一转,“五张。”
“好。”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一边说着我好看,一边上了丁四平的马,坐在丁四平背后,一双手总不安分。
丁四平一张脸快要全黑了,我佯装不见,在心里默默地说了数句“得罪了得罪了得罪了”。眼下虎十三也不在身边,无人看管,他们习武之人,应当更能从这些事上磨练些心性。
嗯……好吧,我编不下去了。
我就是爱看丁四平吃瘪的样子。
他夫人早亡,这女人长的也不差,我只当她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一路逆人群而行,丁四平一手持着缰绳,另一手挥着长鞭,不断驱散想要挤过来的流民。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人多了就比划几下匕首,确也吓退不少。
仍有不知死活要过来的,着了丁四平的鞭子,便也只顾捂着脸哀嚎了。
到了邑曲郡城门前的时候,那女人忽然搂住了丁四平的脖子,咯咯一笑,“老爷,等等,卫老爷的营帐就顺着这条路直走,第一个口子左拐,那里生了一堆火,老爷过去就能看到。”
我们放慢了马速听她说,她忽地扯开了丁四平脖子上的一根带子。带子一开,干粮险些要倾出来,丁四平连忙去捂,却捂住了那女人的手。
丁四平将手弹开,那女人却已拿了几张饼,身手利索的跳下马去,“你们说的话都不可信,奴还是先走了。”
她一路纵身轻跃,像极了话本里有武功傍身的女妖怪。
有张饼掉到了地上,在流民围过来之前,丁四平一挥鞭子把那饼甩向了远处。
他系好带子,横了我一眼,“她拿走了六张,地上掉了一张。孟大人,这路上你得少吃七张饼了。”
其实我本打算给她十张的。
只是怕刚开始开价太高不好还价,且还给她留了抬价的余地,不想她也是个直性子。
“她运气不好。”我闷笑。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丁四平往后看了一眼,哪里还看得到她的影子?
“她本就没打算要那么多,如今拿到的已超过了自己的预期,这运气够好了。”丁四平慨叹,“实力也不错,方才那一下比许多老兵还要利索,倒是忘了问她的名字。”
顿了顿,他又道,“能从卫栾的营帐中跑出来,当真不差。”
进了邑曲郡,街道上行人寥落,四处都是兵卒在把守。
我们按照那女人指的方向一路到了卫栾的营帐前,已有兵士报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卫栾亲自来迎,与丁四平勾肩搭背的说了半晌话后才看向我,“这位是……”
“我的小厮。”
路上丁四平已与我介绍过了卫栾的情况,卫栾此人颇有些脑子。朝上凤相、明诚之、方瑱与他都有交道在,因而他主持飞贲军多年,从未有过被圣上一道诏令夺去兵权驻守京师的时候。只是如今,尚摸不清楚他到底属意哪方势力,所以要小心试探。
知道丁四平的意思,我也格外配合的一躬身,“卫老爷。”
卫栾一点头,将丁四平迎进了帐子,“我记得你被拨去丹州了。”
“丹州人人自顾不暇。”丁四平挨着卫栾坐下,“这不,来瞧瞧你。”
我下意识跟着也要坐,却被丁四平一道眼风慑住,方想起自己的身份只是丁四平的小厮,于是安安分分的站在了丁四平的身后。
“只是我这个小厮受人之托,要替那人给王忠带句话,不知道你这次来,可带了王忠?”
王忠是英武副将,云潞调任禁军统领,他便率旧部并入飞贲营。我原以为问出英武旧部需要一会儿功夫,不想丁四平只眨了一次眼,就把我们此行的目的报了出来。
“太不巧了。”
卫栾叹了一声,看向我。
“你受谁之托?要带什么话?王忠将军还在防上,本将此来,并没有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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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还不待我回答, 卫栾又道,“不过本将的副将钱石头与王忠是老乡,若非机要, 你说给他, 也是一样的。”
“可若是机要……”
卫栾放下手中茶杯,看向丁四平,“老四,虽说咱们一道滚刀子出来的, 但若是机要之事, 你们还是得从我这里过一趟。”
说完了这句,卫栾又换了笑脸, “咳,倒也不是我不给你们方便……实在是这飞贲军人杂,没点规矩, 咱实在立不起威来。”
丁四平也笑, “你最重规矩,咱们都知道,哪能叫你为了兄弟破例呢。”
接着丁四平看向我, “是谁叫你给王忠将军带的口信?”
我知道英武旧部在他这里活的很憋屈,奇袭南挝大获全胜,风头一时无两。随着云潞调任禁军统领,这风头, 便消湮在了飞贲军的刻意打压之中。
只是卫栾拒绝的很有理由, 也很客气。
我想了想,只能道, “是一个女人,也并非机要, 只是听说要经扬州,说若是遇见了便带句话。”
“女人?”
卫栾哈哈一笑,“王忠一脸木讷,竟还有女人瞧得上他?那女人都说了什么?”
“她说……”
我以前但知道自己脸皮厚,却没想到自己脸皮竟然如此之厚。
在卫栾面前扯起谎话来,竟然脸不红心不跳,言之凿凿,确有其实一般。
同时我也琢磨着,怎么能说一些钱石头和卫栾听不懂,但王忠一听就明白的句子。
“那女人说,自己的闺女嫁不出去了。”
我撇了丁四平一眼,他坐的四平八稳的,正喝了一口茶。
“女婿进了大狱,叫王忠将军能不能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