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我讶异,明诚之又道,“原先折过许多人,都是如你一样的,被他刻意引导着发现了什么。但他们后来都死了。”
“我算是第三个,侥幸活到再进丹州这一天。”
他们是怎么死的?是因为圣上不信?还是凤相借此机会除尽异己?丹州和扬州的土地里,到底埋了多少铁骨忠臣?
我想都不敢想。
而余海与王福俱已要吓呆了,倒是王福还恢复的快些,“明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相已从尹川王。”
明诚之收回眼光,看向王福。
我也不敢想凤相与明诚之间的过往,明诚之比凤相小这么多,如何竟能在凤相的算计下,安然离开丹州回到京师,又活到了今日。
“过了年,圣上会病重,凤相一定会召你回去。”
明诚之又看向我,“你离京前归顺凤相……”
我连忙拱手,“那是下官一时糊涂。”
“不,你归顺凤相,是个好事儿。”明诚之道,“五仙县虽然出了这么多岔子,但也并非你一力促成。你嘴皮子向来利索,知道怎么把自己摘出来吗?”
“这……”
我仿佛明白了明诚之的意思。
“下官知道。”
“你把自己摘出来,凤相也不会信你。”明诚之又道,“你只是需要像以前的我一样,待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这时青衿带着白鹭进来了,于是我们都格外默契的止了话头,围坐在桌侧。
青衿除了饭菜还多买了一碗白粥,如今我一看见白粥就想起了那碗撒满盐的,嗓子一紧,下意识就要叫青衿给我换一碗。
不料明诚之却自我面前拿走了白粥,将自己的青菜粥推过来,“我爱吃这个。”
我低下头,扒了几筷子,心里愈发难过。
明大人其实也是护着我的,只是我以前糊涂油蒙了心,总觉得他太严苛了,所以不爱与他亲近。
“其实宋岸小时候与你是一个性子。”
明诚之忽然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似从这一声里听出些感慨的意思。
“可惜啊……”
明诚之夹起菜,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没人管束,吃饭的时候也可以说笑,真好。”
于是我又想起了明诚之的身世,自小便没了亲人,又因为圣上的缘故,所以岳老爷一定拿最重的规矩去拘着他。他的前半生究竟是怎么样的?我虽寄人篱下,但到底没那么多规矩,跑跑跳跳的,直到一脚踏进了京师。
而明诚之呢?
我想不出来。
也实在是……不敢想。
差不离的年龄,这世道却把他打磨的如此老成。他来丹州的时候才多大?竟能安然回到京师去,还在凤相的身边,与他周旋了这么多年。
“孟非原,你如今可是大错特错了!”
我莫名想起了明诚之说过的这句话。那日京师下了雨,连带着我的思绪也模糊不清了,只剩下这句话,响起时便如惊雷一般。于是我下意识接了一句,“下官知错。”
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众人不知底里,都跟着笑。
丁四平甚至还大笑道,“孟大人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明大人这还没说什么就着急认错。”
我脸皮微红,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明诚之看了我一眼。
明诚之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这一眼叫我安了心,我们之间从此再没有隔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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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吃罢了饭, 明诚之又与余海说了说审问上须要注意的事项,我在旁听着,总觉得似乎还有点事没有说。
是什么呢?
我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我又拿起明诚之那张纸来仔仔细细的看, 一路上从出了扶风郡开始遇到的, 落鹰山通天寨批了待查两个字;纪信、贾淳青这条线也渐渐明晰了;地宫与那些假冒金甲卫们也似有关系;张一清去过若白去的那处院子,再多派些人手跟紧了也不是大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青衿给我篦着头发,“大人在想什么?”
我把那张纸递给青衿,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还缺一些什么,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阎王路上的那个老者。”
青衿提醒道,“大人忘了?大人曾说他们许是尹川王的情报组织。”
“哦对。”我连忙叫青衿拿笔添上, 只是我心里想的似乎并不是这一桩。
青衿也想不到,便换了话题,询道, “大人好好的儿, 怎么想起了以身试毒呢?还好明大人学过解毒的法子——”
“对,就是这个!”我一拍腿,“这三日来我都有什么症状?”
“高热不退, 就如余公子是一样的。”
“和他一样?与县里的瘟疫不同吗?”我原先试毒,就是因为时间紧迫,又看了明德那本暹罗游记,有心下个定论。此行确实莽撞, 但我也实在是想不到旁的法子了, 因而青衿这样说,便好似否定了我的努力一般, 于是我又想了半晌,“不应该啊!”
“明大人说县里的瘟疫亦是因此而起。”青衿道, “只是人家是十日的量便吃十日,哪像大人,十日的量吃了一顿……还说余公子先前大约也是如大人般,短时超量服食红莲业所致。”
“那便好。”
我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未完完全全的吐干净,我又回过头看向青衿,“荔枝甘露的买卖可停了?”
“停了,大人不必操心这些的。”青衿怕我老这样动来动去的扯着头皮,手上也不敢用力气,“叫丁大人带了两个金甲卫去县衙告状,说荔枝甘露不干净,在里头发现了虫子和指甲,一传十十传百的,也就没人敢买了。”
这主意好。
想来也是明诚之的手段。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明诚之不仅仅学过剖尸验毒,片言折狱,大概就连兵书奇谋也翻过不少。
“是明大人的办法吧。”
我一边问着,一边看向明诚之与余海。
先前总觉得他俩像些,如今看着,余海的手段、能力哪里有一点能比得上明诚之呢?他们唯一相似之处,也就是一片赤诚了。
而没有能力的赤诚,实际上并不稀罕。
“是。”
青衿放下梳子,给我松着肩。
就这样静了一会儿,青衿忽然小声道,“怎么觉得……大人经此一事,心性变了不少?”
“嗯?哪里变了?”
“以前总觉得大人不扎实,轻飘飘的。”青衿想了想,“在京师遭了那么多事儿,却总还想着窍门儿捷径。如今来了一趟丹州,都不够一个月,大人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回到地上了。”
不仅仅是扎实吧,我的变化,我自己亦感觉得到。
好像,大概,比以前……找回了那么一点点治国平天下的初心。
那是还未去京师时才有的初心。
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先去看了看白鹭,他还是懒懒的,也不怎么起身。
吃过早饭余海要去审犯人,明诚之作为监察史,自然要陪着。丁四平换了衣服道,“今天盐库放盐……和解药,大人不去?”
解药是大事,我作为盐运司使,是得去一趟。
到了盐库,王福刚将几箱盐搬出来,见我和丁四平到了,笑着一揖,“大人今日气色尚好。”
我也笑着应了一声,觉得这世间万物当真可爱。
王福在前主持,我在搭起的棚子里坐着,闲了就翻翻账册。
两位仵作昨日也得了明诚之指点,两位乞丐和老牛的死因也找到了,这亦是一种毒,同样需要用到香末苏,叫步步生花。这毒吞下即毙命,融于肠肚,却作用于皮肤,当天服食,任是多高明的仵作去验,都只觉得是前天死的。
百姓领了盐,常笑嘻嘻的问王福能不能多匀一勺,被拒绝了也开开心心的在账册上按个手印。
王福留了个活口,“有剩下的,明儿我一勺一勺给你们送家去。”
众人哄然大笑。
王福又敲着箱子道,“咱们新上任的盐运司使从京师给你们带了年礼,领完了盐的,都去隔壁棚子拿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