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挺晦气的。”程晃淡淡道,“既然来了,就进去看一看吧。”
两扇木门被打开,怀忠率先上前开路,门内却并不如外边荒凉,石板铺成的小道干干净净,花圃里虽都是枯草,但也干净整齐,檐下没有蜘蛛网,只是入到殿内,因没有人气而显得阴森幽暗。
两个人直直穿过正殿入了偏门,怀忠鼓捣了几下,一道暗门移开,衣摆上绣着麒麟纹的男人恭敬垂首:“见过陛下。”话音一落就闪进了阴影里。
程晃点点头,顺着石阶往下,拐了两个弯之后,面前又是一道暗门,门后是一座足有地上两座宫殿大的地宫,他为它起名为麒麟狱。近日麒麟狱来了两位客人,他没命人招待,客人应该等不及了。
程晃踏着轻松随意的步伐,一步步走近最角落的那个囚笼,囚笼里的女人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稍稍收拾一下就能出席宫宴。但她满面苍白,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形象全无地坐在地上。
“陆娴音?”
陆娴音精神一振,膝行几步到笼边,双手抓住栅栏,满怀希冀问:“陛下,您是来救臣女的吗?”她不敢相信,看着一身清雪的陛下会是麒麟狱的主人,一定是有人背着陛下如此行事,陛下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来救她的。
程晃轻扯了下唇角,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希望:“不是。你谋害朕的皇后,还指望朕救你?”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他在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坐稳皇位绝不是靠着其他几位皇叔的怜悯和朝臣们的让步,程家的江山是他一步一步靠着铁血手腕稳下来的。
陆娴音一瞬间脸色煞白,在她眼中矜贵的陛下仿佛地狱修罗,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她哆嗦着辩解:“臣女冤枉,臣女怎么敢谋害……皇后娘娘?”
程晃笑了:“知道朕为什么来看你吗?因为朕今日心情好,所以才有功夫来听听你的心路历程,比如说几个月前,你落水上来之后就性情大变,不仅帮养父规避了摔断腿的风险,还在回京城之后迅速和兴宁王妃相交,很快就母女相认。这是为什么呢?”
他这些日子做了不少梦,梦里光怪陆离的,各种荒诞不经的事情都在梦里经历了一个遍,查到陆娴音身上那点不对劲时便生了些兴趣,这世间既有预知未来,或许也有知晓前世的?他寻了几次云门寺的那个主持老和尚,可老和尚就会拿“天机不可泄露”那一套糊弄他。
地牢里阴森诡谲,地狱修罗脸上的笑意更显可怕,陆娴音抓着栅栏的手不住颤抖,良久崩溃道:“臣女坦白,全都说出来,求陛下饶命!”
不过她还留了个心眼,只说自己做梦梦见了一些事,所以想占一占先机,那日只是因为知晓恒王将来要谋逆,才想求见陛下将这事说出来。
程晃嗤笑一声,不说自己信与不信,只道:“只因为几个梦就能从单纯无知变得心狠手辣,陷害谋杀手到擒来,你怎么不怕死者冤魂梦里找你去呢?”
陆娴音瘫在地上,再说不出辩解的话,她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件事,陛下知道了,陛下知道她杀了人,知道她手上沾了人命。可那不能怪她,她也是一时失手,而且那就是个贱婢,竟还想威胁于她,她只是气急了才拿花瓶砸了她,可她不知道会出人命,这不能怪她……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明明没有一个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那贱婢跟着男人私奔了,陆阙哥哥帮她把尸体处理得很干净,哥哥不会出卖她的。
程晃压低声音正要说话,忽然想起来陆摇摇说过他压嗓子时声音更好听,他一时就拧住了,好听的声音凭什么给这个女人听?他还得留着回去哄喜欢的姑娘。
也懒得故意压嗓子,他不耐烦地喊人:“付晓,交给你了,让她将知道的都吐出来。”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着的黑衣男人上前,神色如常地行起麒麟狱惯常用的手段来。
程晃坐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他喜欢的姑娘两个月后就要嫁给他了,可他仍然没什么底气。他是一国之主,是人间帝王,看着贵气逼人,实则内里染血,腹中藏刀。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先暂时更一章,晚上还有=v=
第34章
审了大半个时辰, 陆娴音就挨不住全招了, 偏偏她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只有一脑门的汗,她喘着粗气跪伏在地,悲哀地想, 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高招, 难怪连林景时那样铁血的人都对麒麟狱谈虎色变。
她已经分不清那前世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是梦吧,不然如今怎么会变了这么多?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程晃在一旁听着供词出神,原来还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陆娴音还说了她的推测——因为现实走向与前世有很大的不同,她认为陆摇摇也知道前世的事情, 应该是和她一样的重生者。
程晃不免想了一下,心里就生出些不满来,陆摇摇若知晓后事, 怎么只找母后却不找他做靠山?越想就越觉不爽,生生在脑子里将自己折腾了一遍, 最后黑着脸走了。
在他身后, 陆娴音痴痴笑了起来, 她是怪物,那陆摇摇也是怪物, 她们既是被上天眷顾的人,也是被常人憎恨的人,她就不信, 陛下这般多疑,会独独对陆摇摇网开一面。也许过不久,她就能在麒麟狱里看见那位皇后了,也不知道那时候她还能不能端起皇后的架子。
陆娴音冷笑了许久,地牢里随着皇帝的离去又重新陷入孤寂,一日复一日的安静最是折磨人的精神,她忍不住又弄出些声音来,可是和以前一样无人应答,仿佛这幽幽寂寂的麒麟狱里只有她一个活人。
陆摇摇因为学习压力较大的缘故,已经好几夜辗转反侧却不得安睡了,只是这事不好说出来,丢脸事小,就怕陛下再偏一回心,说动院长给她在宫里请家教。上回狩猎战她因单独考核,回了书院之后还引来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她身份不一样,但学习是一样的,还在国子监附属书院,日常也是和别的学生一样的上下课,可总有人在背后谣传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以至目中无人。
秋闱的举子们成绩都出来了,好些的明年春就要上京来春闱,坏些的要么准备三年后的考试,要么就凭着举人身份谋份差事,总归不会亏待了自己。只是陆摇摇愁啊,前几日随堂考了一会,用的就是这次秋闱的试题,她看着文题只大概知晓意思,解析释题全都是瞎编的,先生还没改完试题,也不知道她写的如何。
她以前为了不招兴宁王妃的眼,故意不好好学,成绩一般中末,要是这回考个倒数,她个人丢脸事小,就怕累及陛下,害陛下一起丢脸。
琢磨了好几日,陆摇摇忍不住想自己还挺有全局精神,考差了不想想自己怎么交代,竟还有心思考虑陛下会不会丢脸。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自言自语道:“我管陛下做什么?他肯定不会觉得丢脸,这也不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吧?”
“什么丢脸的事?”
陆摇摇一个大喘气,看着突然出现在床边的黑影,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心脏噗噗噗地跳,下意识裹紧被子坐起来。
黑影冷不丁又问:“什么事很丢脸?”
陆摇摇要疯了,但还注意着压低声音:“陛下你干什么!这是我的卧室!”
“叫哥哥。”
“叫什么哥哥?哪有哥哥深夜闯妹妹的卧室的!”
“没有么?”程晃勾了张凳子放在床前,慢条斯理坐下,“那现在有了。到底什么事很丢脸?”
他不依不饶地问,语气又淡淡的,显得气势逼人,威压甚重,陆摇摇抖了一下,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只是黑漆漆的看不清脸色,要是在白天,她大概就能看出来他的情绪。
“没、没有。”成绩还没出来,总不能不打自招,她还没缺心眼到这份上。
程晃凑近了些看她,他能看清这漆黑的室内一景一物,可却看不清床上的姑娘。他能看清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却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好像是本书,站在不同角度可以解读出不同的意思。
“若是书院的事,那也不是很丢脸。”程晃慢悠悠道,盯着她的脸色,在心里猜测着她可能的心事,“偶一二次都是常事,不必觉得丢脸。”
陆摇摇眼睛蹭一下亮了,就算在夜里也能看见眼里的星星,程晃呼吸一窒,有些狼狈地垂了眼睑不去看她。过了会儿,他就听见她小心翼翼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会骂我吧?我其实也觉得这是常事,可有些人不会这么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