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摇摇脑子已经开始混沌了,本想嘲讽一笑,结果眨了眨眼睛,困意漫了上来,将她眼周染红,她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下她不用看就知道,陆娴音肯定气得脸色都变了。
只是耳边寂静了许久,久到乐师又奏响了一首新曲,她也没听见兴宁王妃的声音。她迟疑地看过去,却见太后身边的嬷嬷和大宫女一左一右搀着兴宁王妃,将人往殿后扶去。
宫女过来传话道:“郡主,兴宁王妃醉了酒,太后命人将王妃送去了太泉宫偏殿,让您不必担忧,殿内自有人照顾。”
陆摇摇酒醒了大半,兴宁王妃从不饮酒,怎么会醉?她下意识要离席追去,却被程颖扯住了袖子,略带警告:“摇摇,皇兄在看着你。”
她偏过头看向御座,很难形容一瞬间的感觉,在满殿觥筹交错里遥遥相对,金碧辉煌的盛景和幽深暗沉的壁影相融,耳边是嘈杂的人声,看见的却只有那一个人。
她又想起先前在树下时,陛下软了声音,与她说:“我单名一个晃,日月同光的晃。”但她却觉得,陛下的光是剑光,寒意凛凛,晃得人眼睛疼。
陆摇摇眨眨眼睛,下意识弯了唇角,御座上的人却立即偏过了头。她觉得果酒的后劲果真有些足,她这会就要醉了,面红心跳,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酒味。
台上的乐师退下,接下来便是争奇斗艳的时刻,因当今皇帝尚未开设后宫,因而最近几年,无论是什么节日,只要宫中设宴,未婚适龄的官家女都抓住这个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一展才艺,期望能被陛下一眼瞧中,最好成为进入后宫的第一人。
可惜的是,有几个姑娘熬啊熬,熬到自己都许了人家嫁做人妇,陛下仍旧是清冷孤高的高岭之花,从未有人可以染指。
陆陆续续有几个姑娘上台弹了琴吹了箫,底下倒是一波又一波的热闹,程晃却是嘴角弧度都没变过,冷冷淡淡地看着底下那群人自娱自乐。他垂下眼,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陆摇摇身上。
陆摇摇低着头,手里捧着杯果酒,纤细的手指握在白玉酒杯上,杯中是偏紫色的酒液,悠悠荡荡的,映出缱绻的幽光。她应是有些醉了,目光迷离,动作也有些迟钝,旁边程颖拍了她两三下她才有反应,慢吞吞地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程颖看。
程颖与她对视了一会,上手便捏她脸,同时头也凑上前,似是要趁着某人酒醉行轻薄之事。
“咔嚓”一声,程晃面无表情地捏碎了自己手上的白玉酒杯,酒液漫出,沾了他满手。大太监怀忠赶紧上前递了张帕子,却是没敢出手帮忙擦拭。
太后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关心问:“没伤着吧?”
程晃淡淡道:“无事,母后不必忧心。”
太后莫名从他这句话里听出“母后不要多管闲事”的感觉,心想这便宜儿子大了就是不如闺女贴心。
程晃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抬眼继续看向那边,就见程颖剥了个橘子,一瓣一瓣喂给陆摇摇吃。从他的角度看,陆摇摇殷红的唇瓣好几次都若有似无地碰到了程颖的手指。
呵,堂妹这种亲戚,有时候真的是很没有存在的必要。
第21章
好几家的姑娘陆陆续续都上台表演了才艺,无奈落花有情,郎心似铁,皇帝陛下一眼没多瞥,全程垂眸看着手里的白玉酒杯。有那几个观察仔细的官员,还发现他捏碎了两个酒杯,也不知是不是台上人惹了他不满。
这下有点心思的都不敢再撺掇女儿上台了,场面一时沉寂得有些尴尬,幸而殿内长袖善舞的人多,张丞相率先出列敬酒,君臣你来我往地喝了两杯,场面又热闹回来。
程晃看着底下一团和乐,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没意思。这满殿的歌舞升平,不见塞外的枯骨埋雪。他看向乖巧坐着的陆摇摇,心里突然起了迟疑,小姑娘柔柔弱弱,合该放在金殿内小心将养,可他没有养过这般娇贵的,要是养不好该怎么办?
他这几日频频做梦,梦里抱着一只小白猫,小白猫会口吐人言,荒诞得很。虽说这离奇之事不可考,但他梦里都能养好一只金贵的猫,没道理实际中养不好一个金贵的小姑娘。
宫宴已过去大半,太后借口疲累,已经回了太泉宫,陆摇摇迷迷糊糊地想要跟着去,却被程颖一把拉住。程颖让她别动,留下来看看热闹。
“什么热闹?”她问。
“我的热闹。”今夜一直很安静的程悦接过话,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的亲事定下来了,母妃求皇兄给个体面,待会会赐婚,有可能会打起来。”
陆摇摇浆糊一样的脑子将她的话翻来覆去几遍,愣是弄不明白“赐婚”和“打起来”有什么关系,就迷迷糊糊地留下来了。
然后,果真打起来了。
程晃还没来得及开御口赐婚,底下梁王和钟御史两人正你来我往地喝酒,喝了酒胆气壮了脾气躁了,一言不合就为了“这杯酒该你喝还是我喝”的问题吵了起来,旁人一劝更是上头。程晃注意到了,但他没管,还示意旁人不要管。
钟御史说话时喜欢引经据典,梁王不耐烦,伸手就灌,两人一个错手,酒杯脱手而出,啪嗒一下摔在地上,然后便像是捅了马蜂窝。
陆摇摇离得远,身旁小姐妹都跑去凑热闹了,她就坐在位子上,趁着没人看着她,又偷偷喝了两杯果酒。咂摸了下嘴巴,她眼前一黑,却不是晕眩,而是因为有人站在身前挡住了光。
“出去醒酒。”陛下的声音很好辨认,冷冷淡淡的,“不许再喝了。”
臣子座席那边正闹着,陆摇摇像是被蛊惑了似的,跟着陛下偷偷从侧门出了殿。已到深秋,晚间天有些凉。陆摇摇被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了几分,立时觉得眼前这情况不对。
“酒醒了?”
陆摇摇慌忙点头:“醒了醒了,多谢陛下!”
程晃舒心地笑了:“谢我做什么?今夜月色不错,出去走走?”这日子他可是盼了许久,花前月下不好凑,今夜总算能得偿所愿。
陆摇摇自然应下,只是酒还未全醒,下台阶时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幸好程晃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扶了一把,陆摇摇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手臂上,被他提着下了台阶。
“最近在看什么书?”
陆摇摇条件反射,开口就是应付兴宁王妃的那套:“最近在看《公羊传》……”
程晃低头瞥她,语带嘲讽:“你看得懂吗?”
陆摇摇正要背“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那几句,但细细一想,这几句应付兴宁王妃合适,但对着陛下就不行了。只是她脑子正轴着,皱了皱鼻子,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顺应本能摇了下头。
“啧,小笨蛋。”程晃趁着她迷糊,光明正大地占便宜,“等你嫁给我以后,我给你补课。你有不懂的,我都可以教你。你课业写完了没有?”
陆摇摇连连摇头,觉得他说的不对,她不笨,她也没有嫁给他,至于课业,自然也还没有写完。
“没有啊……”程晃若有所思,“要不你明日入宫,我教你写,写不完我还可以帮你写。”
这诱惑委实够大,迷糊的陆摇摇都清醒了一瞬,反问回去:“真的吗?你不骗人吧?”
她是在国子监附属书院念的书,因今年有秋闱,书院的先生要给今年下场的人开小灶补习,她这种没必要考功名的便被放养了,布置了一堆课业。陆摇摇平日里也算个好学生,只是一放假就松懈了,眼看没几日就要回书院,结果她的课业还有一多半没写完。
没写完的课业让她在酒醉之时都保留了一分担忧,一听有人帮写,立马反应过来,连脑子犯晕都忽略过去了。
“不骗你,你明日入宫,在太泉宫等我,我忙完了就过来找你。”程晃低着头,不放心又多嘱托了一句,“你明日记得来啊,我们这算约好了,知道吗?”
陆摇摇重重地点了下头,还伸出一根小拇指,要和他拉勾,程晃失笑,和她拉了拉勾。
“行,我违约,天打雷劈!”她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酒气上涌,面朝着程晃打了个小酒嗝,“你违约,呃,你违约的话……”
话还没说完,一头栽进了程晃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