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只小兔子被他一路带回了京城,好吃好喝地供养在了玄武骑的营房里。
* *
转眼又是一年灯会,林晋桓与薛遥并肩走在兴泰镇繁华的街道上。
半年前他们告别傅长春离开了鬼境。临别前薛遥将弑神刀交到了傅长春的手里,对她说道:“现在我把选择权交予你,但你答应我要慎重考虑这件事,好吗?”
傅长春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问:“你还回来吗?”
薛遥望了一眼不远处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林晋桓,笑道:“我们会时常回来看你。”
离开鬼境之后,薛遥和林晋桓先后去了塞外和漠北,好好领略了一把边境风情。而后两人又来到了江南,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置办了一方有山有水的小院。
在江南的这段日子里,他俩一人是城东药庐里的人人称赞的小林大夫。一人往脸上贴了块狗皮膏,化身为街头卜卦测字代写书信满嘴胡说八道的假道士。
薛遥平日里不常卖弄学识,但毕竟从小是陪太子一同读书的,文采眼界自是不凡,很快就在小镇上获得了文曲星下凡的称号。林晋桓医术高明,瞧病抓药皆不收钱,没过几天镇上百姓便给他送来了一块提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的牌匾。
只是林晋桓始终惦记着那年因薛遥的失约而没有看成的花灯,于是在除夕前夕两人特地关了药庐收起卦摊,一起回了一趟兴泰镇。
两人前脚刚走出客栈,天空就突然开始飘雪。林晋桓忍不住牵过薛遥的手,暖在自己的袖子里。
薛遥眉眼一弯,没有多说什么,任由着他黏黏糊糊地牵着。
林晋桓牵着薛遥走进一片辉煌的灯火中,雪花纷纷扬扬地往下落。人群中只有他们俩没有打伞,不一会儿便双双白了头。
人间转眼数十载,兴泰镇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如今卖油炸粉果不是孙大娘,而是一位大眼睛的姑娘。
姑娘见二人没有打伞走在雪里,热情地招呼道:“二位郎君,外面雪大,进来歇歇脚。”
林晋桓温和地朝姑娘笑了笑,牵着薛遥继续往前走去。
灯会里那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再也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林晋桓带着薛遥来到河边堆起的灯楼前。这座灯楼足有数十仗高,楼前竖着一对火龙,楼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
林晋桓对薛遥道:“小的时候我每年都来这里逛灯会。”
薛遥望着灯楼上垂下的丝绦,道:“我也曾随义父来过一次。”
“是吗?”林晋桓偏过头看了薛遥一眼,笑道:“或许你我早就见过也不一定。”
薛遥在林晋桓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笑他异想天开:“哪有这么巧的事。”
林晋桓握紧了薛遥的手,看向灯楼上的万盏灯火,道:“谁知道呢。”
第100章 番外(二)
小沙弥趴在桌案前,巴眨着一双大眼聚精会神地盯着老和尚的手。
老和尚的脸皱巴得像一块风干的老榆树皮,手却意外地纤长素净。他佝偻着背端坐在破蒲团上,若不是此刻他的手中正拨弄着一个龟甲,乍看之下像是早已驾鹤西去。
小沙弥旁观了一会儿,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师父眼下正在摆弄的怎么看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龟甲卜卦。
年前小沙弥随着师父出门游历,他原以为此行可以一路游山玩水,饱览九州风光。谁知来到蜀中之后,师父不知怎么在这个深山老林里找到了这么个破落寺庙。
师徒几人收拾了一番,便就此住下。小沙弥原以为只是暂时落个脚,谁知住着住着就再也不走了。
老和尚眯着那双三角眼在龟壳上写字,他手上的那支笔不知道是从什么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秃得只剩下零星的几根毛。
小沙弥发了会儿呆,百无聊赖地开口问道:“师父,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刺桐?”
老和尚将写好字的龟甲投入一旁的火盆里,这才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怎么,想师兄弟们了?”
“没有。”小沙弥没规没矩地仰躺在地上,幽幽地叹了口气:“这里没意思极了。”
自从在蜀中落脚之后,师父每天都在钻研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还把自己搞成了这么一幅——小沙弥偷偷打量了一眼师父此刻的尊容,心里想到:黄土埋到脖子的模样。
小沙弥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爹月前来信说,如果我们暂时不回刺桐,他可以在山脚镇子上给我们盖一座宽敞点的寺。”
“徒儿。”老和尚这才分神看了小沙弥一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你已是个出家之人。”
小沙弥撇了撇嘴,懒懒地翻了个身。他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眼皮越来越沉,眼看就要睡过去。
这时,竹帘外有人影浮动,一个年轻人挑帘走了进来。
听这脚步声小沙弥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个人前段日子自己摸上了山,之后就死皮赖脸地留在他们这里不走了。
林晋桓一进门看到小沙弥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就知道这小子又在耍无赖。为了避免被这傻小子缠上,他小心翼翼地从小沙弥肉墩墩的身体上迈过,将一叠抄好的经文放在老和尚的案前。
老和尚的余光瞥见林晋桓靠近,眼里那点零星的神采很快又消失不见,两颗眼珠像蒙了尘一样浑浊。
他像是没有看见林晋桓似的,目不斜视地盯着火里的那个龟壳。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林晋桓对老和尚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他既不觉得被怠慢,也不气恼,反而饶有兴致地凑在一旁和老和尚一起看着燃烧的火盆。
片刻功夫之后,老和尚伸出两根手指,徒手将龟壳从火盆中取了出来。林晋桓无意间瞥见龟壳上写着的字,心下略微有些吃惊,忍不住问道:“凌虚幻境?您这是在卜算凌虚幻境的方位?”
老和尚对林晋桓的话置若罔闻,他颤颤巍巍地将龟壳举到眼前,瞪着昏花的老眼细细琢磨着壳上烧出来的裂纹。
一条蜿蜒曲折的裂痕破壳而出,将龟甲上的字劈成了两半。
横纹破甲,大凶。
相传凌虚幻境中有一面镜子,镜中可以找到任何你想见的人。只是这凌虚幻境一年只开启两次,且位置飘忽不定。今年的幻境位于何处,何时开启,皆是未知之事。
更别说那凌虚幻境乃半仙境,凡人入内须得先挨过九道天雷。瞧瞧那老和尚枯瘦的身板——别说九道天雷,只要天雷的尾巴尖轻轻扫过,也够他直通轮回了。
那时的林晋桓疏朗豁达,不知人间有无法囫囵下咽的苦楚。他见老和尚修行一世,竟也堪不破执念,寄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于是他对老和尚说道:“大师是想找什么人?我家里有些门路,或许可以帮您打听打听。”
老和尚闻言没有说话,他低垂着脑袋安静地盯着那片龟甲,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鼾声响起,林晋桓才意识到这老和尚又坐着睡着了。
多年后的一天,林晋桓在又一次追魂无果之后,突然想起了那天老和尚在案前卜卦的样子。
原来自己到底没有超脱凡人的心性,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心愿落空之后,也会把希望寄托于描神画鬼的事上。
当天夜里林晋桓特地下了一趟迦楼山。他来到记忆中的山头,独自一人沿着那条漫长的石阶往山上走去。
不过是短短数年,阶梯的尽头已经没有什么老和尚存在过的痕迹。
那时的林晋桓已经是九天门之主,他几经辗转,还是找到了凌虚幻境的下落。
这年的凌虚幻境不在别处,恰巧漂浮在大荒外的离海之上。离海远在界外,几乎是一个不可到达的地方。相传海里还有海兽出没,古往今来不信邪者众多,大多是落了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林晋桓不顾晋仪的阻拦,执意驾船闯进了离海。他一路斩落海兽,挨过九道天雷,这才踩着海水凝成的台阶,撑着最后一口气登上凌虚幻境。
可是镜子里什么都没有,他要找的人早就不在五行中,也不在六道内。
晋仪听说林晋桓去了凌虚幻境,情急之下亲自带人赶去了大荒。她在大荒外急得直跳脚,却始终无法踏入一步。
晋仪在离海边苦等了十多天,没有林晋桓的任何消息。直到万念俱灰之际,她才等回一个命悬一线的林晋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