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也不会停,雨帘隔开了远方的街道,恍如另外一个世界的分割线,夜幕的颜色像极了唐川的眼眸,永远深不可测,我莫名想起了他,不辞而别后,不知道他如今在谁家屋檐下,躲着这场忽如其来的暴雨。
他曾明确让我不要悲观,并令我看看未来的情势是否会发生逆转,傲而不狂,威仪凌厉,身份呼之欲出。
我能轻易看出,并非有什么特别渠道,而是因为我太熟悉了,我身边也曾有人,为之效命。
这霓虹闪烁的上海,纸醉金迷,仿佛连空气都漂浮着芳香腻人的气味,真的会有哀鸿遍野的那一日吗?我那古韵诗香的南京,文人墨客,秦淮河上,会不会待到国破家亡,歌女兀自怀念地清唱着海棠花?
我的眼神飘向南卿,她的侧脸很美,垂下的卷发慵懒妩媚,女人味十足,但是她的眼神……我只能想到苍凉这个词来形容。
电光石火间,我大脑里浮现出曾经在她家看过的一张旧照片,那个梳着旗头的年轻女子,姿容靓丽,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们真的很相似。
她的母亲,是满人吗?
南卿她曾经的人生又是怎么样,她经历过什么,又即将走向哪里?
我们不言不语,享受这片难得的静谧,原本盘旋在内心深处的惊惧担忧在此卸下,化作平静。
我看了看表,已经将近零点,又是新的一天了。
远远的,从黑暗里走出一道身影,不缓不慢,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我眯起眼睛细看,发现竟是容先生。
他的相貌我初见的时候就被吸引惊艳过,桃花眼微挑,鼻梁高挺,唇的形状也很好看,不似谢暄那种奶油小生的帅气,而是处于繁华人世,却远远观看世间事,置身事外,漫不经心的感觉。
不是外貌,而是气场。
等他走得稍微近了,我才又看见,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竟然是我的父亲。
这个奇异的组合令我深感意外,更令我惶然的是,夜不归宿被抓包了。
好在,身边的人只是南卿,而不是林谅。
我赶忙推开玻璃门,站在屋檐下笑脸迎接:“这么晚了您还能过来送伞,果然是我的亲爹,对了,我母亲睡了吗?”
我父亲却是没理会糖衣炮弹,哼了一声:“要不是我去了趟你家,还不知道你没回去呢,昨天和你说今天有雨,你偏不信。”
容泽收了伞,走到南卿身边,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去医院没看见你,想起你经常去的那家宵夜店,就顺着一路走过来了,路上碰巧遇见了罗先生,就猜到你和罗小姐在一起。”
听听这语气的差别,我心里酸的很。
果然是我的亲爹。
南卿淡淡一笑,解释:“今天下班迟了,忽然想去吃份宵夜,但是突然下雨,我们就在这里躲雨,耽误了一会。”
容泽自然地揽过她的肩,绅士地对我们道别后,两人共乘一把伞雨离开,南卿对我眨了眨眼。
待他们走了,我又问了父亲一回:“你们真的是半路遇着的?”
这条路在南卿医院的附近,离我家有些距离,走路过来的话能够遇上容先生,也是太巧了,我实在难以相信天下有这样的巧合。
而且……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认识容先生的?
我怀着满腹一抖,我父亲脸色却纹丝不变,将我的问题堵了回来:“当然,快走吧,今晚和我们回酒店住,你母亲想和你说些话。”
“我母亲舍不得我吗?”我惊喜脸。
“不,她打算悔婚。”
“……”
这天简直没法聊了。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我父亲把房间让给了我,去和姥爷住一间房,我母亲坐在床上翻书,壁灯暖黄,照耀着床头小小一片地方,即使在如此温馨的情况下,我小心翼翼地问:“最近您过得好吗?上海菜还习惯吗?和林阿姨谈的还愉快吗?”
我连着追问,我母亲瞥了我一眼,意味不明,我脖颈一凉,心生不详的预感:“林阿姨那边东西都准备好了,突然退掉会让人家很困扰的……”
“我们聊聊吧。”她打断我的话,将书搁到床头柜上,摘下了眼镜。
我突然有一种读书时代被老师训话的感觉,更何况我的母亲就是一名国文老师,虽然临近退休,但威仪仍在,我忙正了正脸色,悉听教导。
我母亲说:“你姥爷把你表弟揍了一顿。”
“???”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舅妈一家没来上海,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我母亲这句话的含义。
“他说要不是你表弟偷溜到上海,你也不会为了找他,认识林谅。”她气定神闲,直说道,“你姥爷挺看不上他。”
我默默不语,我姥爷从军多年,确实对于逐利的商人没什么好感,虽然林谅父母与众不同,但毕竟他在大舅家长大,耳濡目染,身上纨绔子弟的作派触了姥爷的逆鳞,他从三年前就不喜欢林谅,到了现在,即使稍有改观,也全然不赞同我们在一起。
我为无辜的表弟表示同情。
在我神思遐游的时候,我母亲又问:“所以你姥爷让我问你的意见,结婚后想不想搬去香港,和林谅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阿柠的原生家庭真的非常幸福美满
而且家人也能理解她的想法
除了男朋友的事例外
虽然一些人受制于原生家庭的痛苦
这种美满的太少
但是毕竟是虚构的小说
还是希望给阿柠一个幸福的环境
女儿是要宠大的
第39章 嫁衣
林谅三年里幻想过很多次,罗柠嫁给他的样子。
她会穿着婚纱,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笑意嫣然,他会伸手握住她,走到神父面前,庄严承诺。
神父慈祥地注视新人,问:“你当以温柔耐心来照顾你的妻子,敬爱她,唯独与她居住。要尊重她的家庭为你的家族,尽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终身。不再和其他人发生感情,并且对他保持贞洁吗?你在众人面前许诺愿意这样吗?”
“无论在什么环境,我都愿意一直爱她,尊重她,保护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爱罗柠,或许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缘于多年前的惊鸿一瞥,又沉淀于上海的再次相遇,少女气质优雅温柔,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悄然撞进了他的心房。
那个时候,他明白了情窦初开的滋味,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罗柠像只猫,没得到之前有些清冷难撩,但成为他的女朋友之后,才露出媚意柔情的一面,像猫儿撒娇一样翻着小白肚皮,只对着他一个人,他甚欢喜。
小少爷含着金汤勺出生,除了亲生父母远在国外,还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那个时候他年少轻狂地想,一定要娶罗柠当自己的夫人。
他带她跳舞,喝酒,混迹上海摊的早点铺,但是那个时候,有许多人别有用心,等着看他的笑话收尾。
不可一世的小少爷,真是太讨厌了,但是如果他被女人甩掉的话,大快人心。
林家大舅对这类谣言冷哼一声,听着台上京剧,将他狠狠训了一顿,说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罗家的女儿,罗家老爷子哪里是乐于姻缘的好脾气,他当时不明白,只横着语气说将来是我娶又不是您娶。
这句话大概扎中了他大舅的心,林家有一子两女,他的二妹长得不差,当了电影明星风靡一时,后来与人私奔诞下了林谅,小妹更是娇俏可人,成了罗家的媳妇,由此可以推出他们家基因不差,自然他年轻时也英俊帅气,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女人缘,一直保持单身至今,竟然如今让侄子嘲讽他,真是没了天理。
他直接把林谅从戏园踹了出去。
林家小少爷想得挺美,被逐出家门就可以每天见到阿柠了,却因为百乐门的意外,在病床上躺了一周,身上的伤痕看着骇人,实际上他照样能跑能跳,他能下地之后,就听到罗柠要出国的消息,起初不可思议,而后化作落寞颓然。
他醒来之后,发现这只是黄粱一梦,明明方才还紧握着罗柠的手,还能感觉到她的温度,转眼却又失去,他惆怅地陷入枕头里,闭上眼,想在梦中看见他未来的新娘。
但是当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觉得阳光太烈了,又也许是她眼里的光太亮,晃得眼睛都睁不开,满是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