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从卫窈那里知道周家的人已经混入76号,但内心仍然紧紧揪着,担心事情败露的那一天,便是参与此事所有人的劫难。
我比他们任何人都知道唐川的心思手段,只有露出一丝线索,他就会敏锐地追查到底,我并不想为此破坏周家的计划。
我自认为自己没有重要到不可取代的地步,周家的人潜入76号,一定还有其他目的,我并不想让他们的计划因我搁浅。
并且,我不想伤害林谅。
尽管世事无常,但卫窈能勉为其难带他见我,就说明卫窈信任他,一切尽在她和周舜光的掌握之中,那我也该暂时放下隔阂,把他当作旧友。
至于其他,我自知是无法触碰的领域,避而不谈。
林谅听我说起唐川,却悠悠一笑,颇有满不在乎的意思:“反正我们关系一直敌对,我倒是一直想看看他难得气急败坏的样子,会怎么处置我。”
我一听这口吻就像是六、七岁的孩子打架前互相挑衅说的话,自然也没当真,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感觉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态老了许多,总在杞人忧天,而他更年轻气盛,不屑一顾。
林谅又陪我坐了一会,大概有什么事准备离开,他开门的时候正逢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医生走进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男医生向着我走过来,由于戴了口罩,声音有些沉闷:“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听着他的声音,心中产生一丝异样,却没有立刻喊住林谅,而是任由他走出去,带上了门。
我抬头打量着这个男医生,疑惑地问:“你是……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话音刚落,他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中闪过冷锋,迅速回头看向门口,而守在门外的保镖并没有动静,我的心高高悬起,有一个名字就在嘴边。
“……研叔?”
我不可置信,尝试着轻声说道。
他摘了医用口罩,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果决又温和地注视着我:“我一直想办法混入这家医院,直到今天才有机会,抱歉,我来迟了。”
不等我开口询问他混入这家医院的目的,他便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迅速交给我:“这是罗桦写给你的,你看完就全部明白了。”
我听到“罗桦”这个名字时愕然睁大双眼,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信上,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手指因欣喜激动而颤抖起来。
在这一刻我算是明白了劫后余生的真正含义,短短几天我便经历了人生的所有大悲大喜。
哥哥还活着。
原来他那时候所谓的失踪是因为所属军队被打散,孤身一人走进深山躲藏,与所有战友失去了联络,直到现在才重新归队,而一场新的战争又即将开始,在前方遥遥等待着他们。
信的最后一行,罗桦用冷静刚毅的字迹写着嘱咐我的话。
这一次,我不会再违背他的意见了。
我放下信,深呼吸几下,眼眸聚起水雾有些潮湿,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但研叔却是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信也不会是伪造的,这的的确确是只属于我哥哥的字迹。
我喜极而泣,展露出这么多天最真心的笑意,觉得眼前阴霾了许久的世界突然被点亮了。
研叔没有给我过多时间,果决地问:“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抹了抹泪水,下定了决心,哽咽着说:“我按照哥哥说的做。”
“好。”他点头,沉声道,“接下来我会想办法搞到船票,还有外面守着的那些人你也不用担心,等到那一天我会带你走。”
我刚应了一句,突然房门被外面的人敲响,我与研叔面面相觑,他重新戴上口罩,我将信封藏好,门立刻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我看过去,却刚好对上林谅明亮的眼睛。
我一瞬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自觉走到研叔身前挡住他,磕磕绊绊地问:“你……去而复返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林谅走病房,漫不经心地看了研叔一眼,对我说:“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忘记问医生了,所以想来问问。”
尽管林谅神情无异,但我有事瞒他,总觉得他能看穿我的内心,遂紧张地一言不发,研叔却比我镇定得多:“有什么问题我们去外面谈吧。”
林谅笑了笑:“正合我意。”
研叔走到门边,谨慎自若地对我暗暗点头,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他和林谅开门离开,我坐立不安,想象着最坏的结果,心里止不住发慌。
研叔毕竟算是军统的人,他的身份一旦曝光,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敌寇横行的上海。
我在赌,林谅究竟值不值得信任,他有没有发现研叔的真正身份,而他对我之前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焦灼不安在地病房内来回走动,不想珍贵的希望再度流逝,再坠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外依旧没有传来混乱喧闹的声音,我悄声凑到门边看了看,小心听着动静,冷不防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我的脑袋正好撞在门上,“哎呦”了一声。
“原来我们真的心灵相通啊。”
林谅笑嘻嘻的声音传来,我捂着额角抬头看他,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人,不安的情绪立刻升腾起来,追问道:“刚才那位医生呢?”
他置若罔闻,轻声关了门,将我拉回病床坐着,替我额角撞疼的地方轻柔地摸了摸,我因心事惴惴不安,情绪低沉,也没看他,思维到处乱飘,等到回神的时候他突然俯下身,亲密地凑到我耳边,动作暧昧,引人遐想。
“刚才那个人对我说——”他嗓音低沉道,故意吊着我的胃口。
林谅话说了一半,我预感不妙,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脸色也隐隐发白,手指紧紧扣住床单,几乎要将它撕碎,却听他接着说:“船票的事不用担心,外面的人也不用担心,还有我呢。”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着茫然失措的眼睛,大脑迟钝地反映不过来,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可言,要被看穿了,但强笑一声,隐藏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什么船票?”
他沉默了一瞬,移开视线,嗓音有些苦涩,又说:“其实你可以尝试信任我,刚刚那个人已经安全离开医院了,身后也没有尾巴。”
我沉默着迎上他的目光,却怎么也看不明白其中含义。
“你……”
我想问为什么,但他抢先说了一句:“因为是你。”
我的心脏像被什么轻柔地触碰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我抿了抿唇,主动退到与他的安全距离之外,别过脸,带着一丝微弱的鼻音说道:“你回去吧。”
那句话对我的震撼比任何一句情话都重,我现在还没有面对他的准备,也没有正常思考的能力,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关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关于他话里的真假,关于离开上海的详细方案。
林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悄然离开,我坐在病房上,大脑杂乱无章,被各种突发的事件扰得心神不宁,我拿出那了封信,读了好几遍,以此作为安慰寄托,仿佛这样就不会再挣扎。
离开上海非常难,更可况我被牢牢束缚在这家医院,光凭研叔一人怎么带我离开?
我不知道他的计策是什么,但随着日子一日一日过去,唐川不会在南京久留,等到他回到上海,我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我想象着离开后天高海阔,自由洒落,又想到继续留下后被抑郁负面情绪滋生吞噬,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
如果要走,就不能再被抓回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
要么走,要么死。
这就是属于我的结局。
至于林谅说的话……我仍是抱了一丝怀疑,不敢当真,害怕相信之后没有实现的巨大失落将我淹没,令我几日郁郁不振,睡眠质量极速下降。
研叔距离上次偷偷见我,已经两日未来,而林谅也是同样,我不可遏制地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骗局,其实研叔早就被带进了76号,被严刑拷打。
但在第三日,我神情恍惚对着清粥小菜无法下咽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我的瞳孔突然睁大。
原以为悄悄溜走的幸运之神突然降临一般,光芒万丈中对我伸出手。
……
我从研叔那里知道了很多事,罗榆瞒着所有人加入军统,甚至因此与露易丝一别两宽,但是他后来也为了露易丝,身死殉国,我其实早该注意到他去码头的真实目的,也早该注意到露易丝从酒店退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