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很很微弱的一缕光，从头顶很远很远的地方投射下来。
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钢筋和泥土混杂的地洞里——恰是他上辈子最后一幕、与人世临别时□□处的那个因路面塌陷之后掉进去的地洞。
严陌自半年前在教室里醒来之后，就几乎忘记了这个地方，他也从来没有在梦里梦到过这个场景。
这会重回现场，严陌才发现，原来，当时他抓着季萧寒从地面上掉下来，除了从高处摔下来造成的内伤和骨折以外，还有身体被钢筋贯穿的严重外伤，伤口处在慢慢地流血。
在梦里，他依然如当初临别时一般，能感受到自己浑身伤口传递来的疼痛。
大概因为这个梦境极度还原，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胳膊依然环绕着季萧寒。
躺在他身边的季萧寒并不比他好多少，甚至可以说伤的更重——虽然严陌拼尽全力在掉落的那一瞬间想要护住季萧寒。
但，塌陷这一带地下的环境实在是复杂，所以季萧寒被钢筋贯穿的伤口比他还要严重。
严陌突然想起临别前，因为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以至于他错过了最后和季萧寒正式道别的机会。
虽然当时他还觉得能同死并同穴是最后的荣幸。
但，原本他还想和季萧寒说最后一句话的。
因为他最后明明听见季萧寒叫他名字了——在临死之前。
按理说，季萧寒当时应该也和他一样痛的说不出话来，但严陌却切切实实的记得，最后那一瞬间，他听到季萧寒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只是当时的他没来得及回应就失去了意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的梦境中，严陌却突然听见了更多的声音，不止季萧寒的那声呼喊——
“季萧寒。”
一道很虚无缥缈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传来，在呼唤季萧寒。
严陌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任何人或活的东西。
“你听我说哦！”那道声音又开口了，这次听起来更近了。
严陌听着声音仔细判断音源的位置，觉得很像是从季萧寒的胸口传来的。
严陌艰难地微微侧头看过去，季萧寒的胸口上正挂着那块劣质的玉——就是那块被季萧寒送给他当生日礼物、此刻正挂在他的胸前的玉。
梦里这块玉比平时看起来亮了很多，绿莹莹的。
他臂弯里的季萧寒没有应声。
可能因为疼痛，季萧寒微微皱着眉，虽然意识还清醒，但是忍痛的同时，他也几乎无法说话。
严陌非常想伸手去抚平他的伤痛，但是他动不了胳臂，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接着他又听见了那道声音——
“我呢，本来是一块被丢弃的玉，是你的母亲在庙里误打误撞把我请了回来，让我当你的平安符的。”
“原本根据契约呢，我只要庇护你一次就可以脱灵了。”
“但是，上一次由于疏忽，我没能完全庇护住你，让你失去了胳膊，落到现在这个境况。”
“我没有做到我答应的，所以我现在决定给你一个补偿！”
“我的能力还剩下一些，我能让你们其中一位活下去哦！但是只能救一位！”
“选择权在你，你想我救谁呢？严陌还是你自己？”
严陌听完最后这句话，一瞬间有点震惊。
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季萧寒最后做了什么选择。
果然，下一秒微弱又熟悉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严陌。”
……
严陌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在生命走向尽头之后再次回到高中时代。
——这不是上帝对他的眷顾，也不是上帝对他的恩赐。
——这只不过是被上帝赐予最后一丝幸运的那个人，将他生命里最后拥有的那一缕幸运转让给了他罢了。
——他能重生完全是因为季萧寒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选择了他。
季萧寒的那句“我爱你”再度在严陌心底响起。
从没有哪一刻能如此刻这般，更能让他感受到季萧寒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上辈子，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付出的比季萧寒多，说他爱的比季萧寒深，就连季萧寒的妹妹季萧雨都这么觉得。
在这种情况下，有的时候连严陌自己都觉得自己爱的更深。
虽然他甘之如饴，但他确实不确定季萧寒到底多爱他，他只确定季萧寒是爱他的。
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季萧寒只是爱人的方式和他不一样，但其实他爱的一点也不比他少。
严陌在梦里失神，胸口突然涌上一股酸意，心口涨的难受。
如果此刻是醒着的，他一定要忍不住流泪了。
“没错啦。”
一道更清晰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惊回了他的神思。
这一次，那个声音不是和季萧寒说话，而是和他说话了。
“你想的是对的哦！”
像是知道严陌在想什么，那个声音说：“因为季萧寒选择了你，所以你才会活下来，重新回到十九岁！”
“既然如此，”严陌问：“为什么他也会重生？”
“按照你的说法，你不是只能救一人吗？你是不是骗他？”
那道声音笑了笑：“没有哦，他跟你是不一样的。我可没有骗他！我确实只能救一个人！”
“不过呢，本来我准备直接救他的，就是一时兴起啦，所以多问了他一句想试探试探他对你的感情嘛！”
“不过呢，原本只是试探，但既然他做了选择，那我就得言而有信不是吗！所以我后面就打算救你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救你，你为什么会回到十九岁？那是因为我发现你的那个身体实在是太残破了，救活了也会变成残疾。而且，我觉得就算我救了你，你醒来大概率也会自杀的！那如果你自杀了，我不是白费一番功夫吗！所以我想了想，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让你活下来。”
“所以你让我回到我曾经的身体里？”严陌低声问道。
“对啊！我把你的灵魂体放进了你十九岁的身体里，这样也没差别啊！都是你的灵魂，他们自行融合了！不是很好吗？！我还因为这节省了能量呢！季萧寒会有那些记忆，就是靠我节省下来的这点能量哦。”
“什么意思？”严陌不懂。
“因为我是块好玉啊，想想干脆多做点好事，多积点德嘛！所以我发现我还剩了点能量，就给我这点能量设置了一个触发机制，一旦触发，就会把他的那些记忆传输给他，这样他也相当于是重新活过来了不是吗？！”
严陌没说话。
“你猜，触发机制是什么？”那个声音笑嘻嘻地问。
严陌还是没说话。
那声音感叹了一句“无趣”，然后不再卖关子，告知了结果：“就是他对你的感情嘛！”
“因为他临死前选择救活了你，所以我就把触发机制设置成他对你的感情。你重生之后，他对你的感情越深，我身上携带着的他的记忆就会被他捕捉的越多，这样，等他真的爱上你他就会完全恢复记忆啦。”
“这是我最后给你们的小福利哦。”
“最后？”严陌突然抓住了关键字眼。
那道声音叹息了一下：“对啊！最后！因为我现在要走啦！”
“季萧寒说了那三个字，触发了我最后的能量消耗，所以你才会在今晚听到我说的话，看到季萧寒临死前的选择哦！”
“其实本来这一段是应该给季萧寒看的，但是他把我送给你了，没办法，我只能让你看了。”
“好了，就说到这里吧！我真的要走了。以后帮不了你们俩，你们好自为之吧！”
严陌还在发呆。
在梦里发呆。
“哎，我作为平安符的使命到此终结了呢～”
那道声音说完，就彻底消失了。
声音一消失，严陌就从睡梦中醒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颈边的玉，那块玉的手感突然变得刺手。
之前虽然看起来品相差，但是摸起来还是很光滑温润的。
现在摸起来一股塑料感，表面还崎岖不平。
看来梦里说的是真的。
原来一切是这么回事！
严陌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外面天色已经亮了。
严陌看了三秒，他忽然想起重要的事，于是不再发呆。
他一个翻身，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