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还在想,若是镇远侯府不退婚,他娶了秦蓁,再纳秦茹为贵妾,了不起将来多扶持镇远侯府一些,如今看来,他真是嫌自己命不够长了。
林深用衣袖遮着脸,一路顶着侯府下人们诡异的眼神到了门口,他贴身小厮不知底细忙牵了马过来,他一脚踹过去,“看不到爷的脸不能见人,还能骑马?去雇一顶轿子来!”
秦茹望着林深的背影眼泪在眼框框里打转儿。深哥哥一向对她格外温柔,可今日,分明是气急了。他那么俊的一张脸,几乎要被海榴那小蹄子给打破相了,又被侯府里的下人们围观,议论,换做是她,她怕是都不想活了吧?
下次,若深哥哥再想亲他,了不起……她给他亲就是了,算是当今日赔礼道歉了。这般想着,秦茹的脸蛋儿又红了,她一边想着心思,一边朝她母亲的院子走去。
镇远侯秦靖业少年成名,乃沙场老将,他曾以一千骑兵对突厥一万骑兵而不败,活捉突厥的左善耆王,令突厥对他闻风丧胆,听到他的名字便退避千里。
他身上的神光,是在十三年前,在上古关与突厥的一战中消失的。
那一年,他失去了结发妻子,守孝期满,娶了如今的妻子吴氏。
那一年,上古关失守,突厥人的铁骑肆意践踏在大乾百姓的血肉之躯上。
曾经加持在秦靖业身上的神光有多么光照万千,如今,他身上的背负的骂名便有多么沉重。一度,御史台的御史死谏皇帝,要求对秦靖业削官夺爵并下昭狱。
那会儿隆庆帝才继位不到一年,正是用人之际,再加上秦靖业的认罪态度很好,隆庆帝网开一面,仅仅只罚了他三年的俸禄,并未追究责任。
吴氏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下了秦茹。秦靖业因他打了败仗,朝廷并未给他应有的处罚,而无颜对君王,始终不曾给吴氏请旨封诰。虽说,镇远侯是正一品的军侯,吴氏却是一个没有诰命的妇人。
但这些年来,吴氏并不曾有任何怨言,她谨慎持家,安分守己。她待秦蓁视如己出,秦蓁在大同外祖家的时候,一年四季,每一季都给秦蓁拉几车衣物用品过去。秦蓁三年前从大同回来,她越发对秦蓁好,嘘寒问暖,温柔软语,比待自己亲生的女儿秦茹都要好。
从娇阆院到吴氏所居的安春堂本就近,秦蓁走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守院门的婆子见她来势汹汹,面色不善,也不知究竟是何事惹怒了大姑娘,不敢上前相问,反而离得远远的。倒是廊檐下的丫鬟,见了,急忙机警地打起帘子朝里头喊了一声,“大姑娘来了!”
里头,已有婆子赶紧迎了出来,也不管秦蓁有多生气,依旧是扬起了笑脸问道,“姑娘,这是出什么事了?”
“太太呢?”
“在里头呢,才说要去瞧瞧姑娘,没想姑娘倒是先来了!”
“我自然是要来的,我若是不来,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丫鬟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第4章
这婆子姓艾,是吴氏跟前得力的,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上了年纪,眼角挤出皱纹来,一双眼睛却贼亮贼亮,这镇远侯府里就没有能逃得过她眼睛的事。
秦蓁说完,拿眼去觑她,艾婆子忙赔上了笑脸,亲自帮秦蓁打起了帘子,将她往里迎,“姑娘先别急,有什么事跟太太说,管他是谁,也绝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
“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蓁才进去,吴氏已经起身迎了过来,亲自扶着秦蓁,温柔地道,“才说是谁欺负了你来着?跟母亲说,母亲找他算账去!”
吴氏自顾自地说“母亲”,她在秦蓁一岁上就过了门。她一过门,秦蓁就被大同外祖家接走了,这么多年来,这一对继母女并不亲近。叫秦蓁喊她是“母亲”,秦蓁也是绝对喊不出来的。
她笑了一下,朝自己的两个侍女使了一下眼色,海榴已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吴氏跟前,“太太,求太太做主,奴婢方才准备去翠芳亭那里割两根竹枝给姑娘插花,谁知,遇到了一个登徒子,竟,竟,竟要非礼奴婢!”
海榴故意没说什么是广恩伯府世子,才指名道姓,是为了让侯府的下人们好对号入座,到了这里,没什么说不清的,海榴便先守规矩,装委屈了。
吴氏大吃一惊,正要说话,秦茹已是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她估摸着是跑进来的,满脸通红,又气海榴说的话,一双眼睛都快冒火了,怒道,“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撞在深哥哥身上的,明明是你要勾搭他,你还敢说他非礼你!”
海榴扭头望着秦茹,见她发髻都散乱了,提着裙子,一身灰突突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海榴的眼里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轻蔑来,问道,“二姑娘,奴婢不知道您说的深哥哥是谁?”
秦蓁也忙问吴氏,“太太,今日家里来了客人吗?”
吴氏道,“是有客人,是广恩伯府世子前来送节礼,来了就走了的,怎地还留下来了不成?”
她说完,一双厉目朝秦茹瞪去,若非都知道秦茹的确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见了她此时的样子还以为,秦蓁是她亲生的,秦茹是继女呢。
“你还不跪下吗?”吴氏声音严厉,问艾婆子,“林世子原来没有走,去了后院?他一个男子去后院做什么?”
秦茹不得不跪了下来,膝盖落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连秦蓁都为她皱了一下眉头,她跪在地上望着吴氏,眼泪长泪直流,哭道,“母亲,是我,是我叫世子爷去的,我有话要与世子爷说。”
她就是怕海榴来找她母亲,这才急匆匆地跟着赶了过来,特别是她看到了她姐姐也跟海榴在一起后,越发害怕。她虽然是母亲亲生的,姐姐从来不曾叫过一声母亲,可在母亲这里,姐姐才是那个亲生的,而她不是!
她也曾嫉恨过,找母亲哭诉过不平,可母亲说,姐姐没有了亲娘,才是那个可怜的,她是母亲亲生的,为何要与姐姐争?
她为什么要和姐姐争?
南边北地最好的最流行衣服和首饰,姐姐从来都不缺,而她从来都是捡姐姐挑剩了的,三天两头,姐姐都能收到父亲从不同的地方给她带回来的好东西,当地的土产,当地的衣服首饰,笔墨纸砚,男孩子女孩子的玩意儿,姐姐从来不缺。
姐姐还有满京城闺阁女孩儿们心目中最好的梦中情人,广恩伯世子林深,他有着最好的家世,他是最英俊的郎君,他有着最温柔的笑,也是最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为什么姐姐能够有这么多,而同是镇远侯府嫡女的她,却永远只能笼罩在姐姐的阴影里活着?
她十二岁了,可母亲并不急着为她议亲,就算议亲,难道京城里还有比深哥哥更好的男子了吗?
“你有什么话要与你姐夫说?”吴氏凌厉的目光如刀片一般刮过女儿的脸,心里的愤怒与失望如翻滚的岩浆一般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
秦蓁被“姐夫”二字膈应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见吴氏正生气,连握着她手的手都紧了一些,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有时候也挺好奇的,秦茹是吴氏亲生的,为何吴氏对她总是不冷不热。反而她这个不是从吴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吴氏对她是真尽心尽责,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凡她要什么,吴氏从来不会说“不”,贴了嫁妆都会为她买。
但吴氏又不像是捧杀的意思,从未见她在秦蓁跟前挑唆鼓动什么,总是交待秦蓁身边的嬷嬷们好好教养秦蓁,不许教唆主子做不该做的事。
秦茹也很明白,母亲刻意强调“姐夫”二字有何用意?她真想一吐为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说“什么姐夫?深哥哥根本就不想娶秦蓁这个母老虎”,可是,她想到深哥哥离开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她抿了抿蠢,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道,“深哥哥想偷偷儿瞧瞧姐姐,正好我与深哥哥认识,他就托到了我跟前,还说姐姐回来京城都三年了,也不曾见姐姐与他有什么来往,是不是姐姐不满意这桩婚事?”
秦蓁摇摇头,“我没有不满这桩婚事,我听说林世子丰逸俊秀,一表人才,是京城郎君中的佼佼者,又是我母亲当年为我定下的婚事,不论是从孝道抑或是从人选来说,我都没有不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