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阴暗水沟里的蛆虫,他永远都配不上那峨眉山间的金色瀑布。
他觉得好累,好累,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他只想回到昆仑山中去,再也不要跟这个世间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了。就让他在昆仑上中孤独到老吧,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纪晓芙”这三个字了,这三个字中的卑微与心痛,他再也承受不起了。
杨逍将纳征礼闹得一塌糊涂,宾客们人人负伤,峨眉众人和殷梨亭一同替宾客们疗伤安置。
躲在角落里的贝锦仪看到这一幕后,悬了半天的心也终于安下来了。
一个时辰前,贝锦仪奉师命去叫纪晓芙出来接待宾客,可她却到处都寻不到纪晓芙。
发现纪晓芙失踪后,贝锦仪可吓坏了,她猜想也许是杨逍把纪晓芙掳走了,可她若是跟师父说“定是杨逍掳了纪师姐去,求师父快去救纪师姐”,师父就一定会问“为何是杨逍掳了晓芙”,那她便无法回答。
她怕的要死,不知该怎么掩饰纪晓芙在纳征礼当天失踪的事实,幸好,纳征礼办不成了,纪晓芙的失踪也就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
果然,直到下午,灭绝师太才问贝锦仪:“晓芙去哪了?怎么一直都没看到她?”
贝锦仪马上跪下来说:“弟子将杨逍大闹峨眉派的事告诉了纪师姐,纪师姐便叫我先来帮师父的忙,说她一会就来。可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弟子猜想,纪师姐性子刚毅,定是不愿受杨逍之辱,因此下山去找杨逍寻仇了。都怪弟子不好,弟子早知纪师姐性子烈,弟子本该看住她的。”
“她哪里打得过杨逍?”灭绝师太狠狠呵斥了一句,随即又叹了口气,语气转为柔和:“不过,她的确是性子烈,这种事她做得出来。罢了,反正她也不可能追上杨逍,由着她去罢,过几日她就自己回来了。”
“师父说的是。”贝锦仪赶忙附和。她知师父最赏识烈性之人,因此才编了这么一套话,终于才将纪晓芙的失踪圆了过去,骗了师父的贝锦仪直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纳征礼便已这样的方式草草取消了,殷梨亭回了武当,一切也终归平静,只是,纪晓芙消失了很久很久。
纳征礼前夜,贝锦仪来找纪晓芙说体己话。
纪晓芙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我只盼着将来能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六哥是个好人,我很信任他,武当派也是个好归宿。我不想当什么峨眉掌门,我只盼着成亲后能跟着他一起去武当。”
这话是真心的。
过往之事就像一根刺横在她心里,让她再也无法在峨眉安然待下去,她只想躲到别处,躲得离峨眉远远的,不问江湖事,躲去别处做一个普通百姓。
贝锦仪又说了好一会的话才走,贝锦仪一走,屋子里又只剩下纪晓芙一个,她怎么都睡不着觉,于是起身走到床边,独自看着窗外明月,默默思量。
她最好的归宿,就是嫁给殷梨亭。
但明月能不能告诉她,若是她不愿意,又该当如何呢?
终于,在明月落下的时候,纪晓芙再也按耐不住了。她独自趁着天色未明之际逃出了峨眉,因为倘若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对不起殷六哥,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峨眉。
她只是,真的无法嫁给殷梨亭,她实在做不到。
后来几个月,纪晓芙一直躲在大树堡附近的山里。
这里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很近很近。
纪晓芙至今都记得,在那个暴雨夜里,白衣书生回首看过来,清冷月光映照其面容。
他曾将圣火令给了她,承诺说再也不管明教中事,要她也不再管峨眉,两个人一起远离江湖。如今,纪晓芙一个人待在这里,独辟幽静,倒真的是远离江湖了。
远离江湖了太久,久到她有时会忘了自己是峨眉纪晓芙。
当不再记得自己是纪晓芙的时候,她就会发觉,自己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当她不是纪晓芙的时候,她便会很爱很爱他。
她如今沦落得如此地步,皆因那天在山洞中,杨逍重伤虚弱之时,她放弃了唯一能够逃脱的机会。
若是当时她离开了,那她现在就还是师父心中的得意门生,还是金鞭纪家的清白女儿,还是前途无量的峨眉弟子。
可她当时没走,于是她失去了一切。
但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失去一切。
九个月后,纪晓芙生下一个女儿,用了他的姓,起名叫不悔。
第18章 6月1日
纪晓芙将孩子寄养在甘州,那里有她熟识的农家,而她自己终究还是回峨眉去了。
独居山中九个月,纪晓芙渐渐想通了许多事情,尤其是,想通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过去之事,是一个她心甘情愿的、无法挽回的错误。
但过去终究是过去,她不愿被过去埋葬了自己的一生。
此后,她选择将那个错误彻底尘封于心,重新回到峨眉,一心修行。
纪晓芙吹拂着峨眉山上的清风,心中坦然安宁,她已将一切都想通,她已决心让过去真的成为过去。
但纪晓芙终究还是太单纯了,或者说,她终究还是太正直了。
这世间,过刚向来易折。
而她太过宁折不弯。
像她这般的人,人生坎坷是她的常态。
因为她不仅自己为难自己,还很容易遭到小人的暗算。
而她最终,也的的确确是将自己的人生断送在自己和小人的手里了,当然,这是后话。
回到峨眉三年多,纪晓芙曾在不得已之下,见了殷梨亭一面。
三年前,她在纳征礼前夜逃走。生下孩子回峨眉后,听贝锦仪说起杨逍大闹纳征礼一事,她心中惊愕,却也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她本来还在烦恼该如何向师父解释自己的失踪,而既然贝锦仪已经帮自己在师父前面将此事圆过去了,她也就少了一个烦恼。
三年后,逢武当张真人的百岁寿诞,纪晓芙虽不想见到殷梨亭,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师父上了武当山。
而当真的见到殷梨亭时,她心中的冲动、愧疚、自责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真想当下便向殷梨亭坦白了一切!幸好贝锦仪在旁边顾左右而言他,拼命帮她遮掩,这才助她撑过了这一关。
从武当山上下来之后,纪晓芙只觉得心乱如麻,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她知道自己几千几万个对不起殷梨亭,但又着实鼓不起勇气将那桩惊天丑闻宣之于口。
她开始怀疑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她本就这般不放过自己了,本就这般折磨着自己了。而两年后,她又遭到小人为难,终于,她彻底地感觉绝望,彻底地躲避了尘世。
张真人寿诞过去两年多后,峨眉派偶然得了天鹰教白龟寿的下落,灭绝师太派丁敏君和纪晓芙下山,汇合几个别派人士,一起去向白龟寿逼问谢逊的所在。
而没想到,纪晓芙这次下山,就再也没有回过峨眉了。
他们一行人追着白龟寿,直追到蝴蝶谷附近,却忽然跳出来一个明教的彭和尚护着白龟寿,众人酣斗许久,丁敏君要杀已受重伤的彭和尚,却被不愿杀生的纪晓芙拦了下来。
丁敏君又想酷刑逼问彭和尚说出白龟寿的下落,可纪晓芙终是不忍。那彭和尚不惜一死,也要路见不平,维护白龟寿,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纪晓芙不忍见他被丁敏君折磨。
而丁敏君因此极怒,便出言讽刺纪晓芙,竟话里话外地暗指纪晓芙与明教中人有私一事!
这丁敏君一向好妒又恶毒,嫉妒纪晓芙得灭绝器重,因此明里暗里没少找纪晓芙的麻烦与短处,天知道她是从哪里挖来甘州那孩子的事!
总之,丁敏君被维护彭和尚的纪晓芙激怒,几次三番出言讽刺,当着众外人的面,话说得不清不楚,实在是有够恶心刁蛮!
二女相持不下,终于斗了起来,可纪晓芙已被丁敏君先发制人刺伤了右臂,着实有些使不上招数。而她二人越斗越凶,出手便是杀招,纪晓芙差点因此死在丁敏君的剑下。
不料,躲在暗处的白龟寿忽然冲将出来,偷袭了丁敏君,纪晓芙这才得救。
白龟寿终于用自己的命报答了路见不平的彭和尚,也因此救了纪晓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