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
“到了。”秦钰在一栋破旧的筒子楼面前停下来。
“你姨妈家……就在这?”
“嗯,这边上去,三楼。”秦钰跳下单车,锁上车锁,“放这就行,这边没人骑共享单车,都人手一辆自行车。”
顾承祁没应声,他还在抬头环顾四周。
从距离上来说,这里其实离老街和学校都不算远。如果画一个三角形的话,老街在左下角,学校在右下角,这一片就是三角形的顶点。
虽然不远,但却很偏,甚至于顾承祁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这么久,从来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这里是原来化工厂的宿舍。”似乎看出了顾承祁的疑惑,秦钰指了指远处那几处破旧的废弃工厂,“我姨妈原来也是那的女工,后来化工厂废弃了,工人们都下岗了。还有点力气或本事的都搬出去找新工作了,我姨妈和一些女工就留在这,拿国家的抚恤金。”
“那你……”顾承祁忍不住问道,“没有劝过她离开这,去找个别的工作吗?”
“我姨夫一下岗就跟我姨妈离婚了,那时候她肚子里还怀着陆雨,陆芸才一岁。我姨夫大概不想带着拖油瓶,就自己跑出去做生意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赚钱,总之没再联系过。”秦钰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楼梯。
顾承祁沉默地跟在秦钰后面上楼,破旧的楼梯坑坑洼洼的,许多地方都露出了钢筋,他总有种下一步就要一脚踏空的错觉。
“那些抚恤金……够吗?”顾承祁低声问道。
“不够。”秦钰说道,“陆芸和陆雨都要上学,也要买书,四个人的吃穿用度,那点抚恤金怎么可能够。”
“那……”
秦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妈,有人寿保险。”
顾承祁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
突然之间,所有事情都变得清楚明白了。
“你姨妈收养你,就是想要你名下的那些保险金吧!”顾承祁拽住了秦钰的胳膊,“那些是你的钱,跟她又没有关系,你凭什么给他们花啊!”
“那你觉得我能怎么办?”秦钰深呼吸了一口气,“我17,还没成年,监护人如果不是我姨妈就是居委会了。再说你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陆芸和陆雨没学可上吗?如果换成是你,你难道会那么做吗?”
“我……”顾承祁松开了秦钰的手,“对不起。”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来评判我的生活的。”秦钰在三楼中央的一间门前停了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我的生活已经这样了,连我都没法改变,就更不要说你了。”
顾承祁只好跟在秦钰身后走进房间里,随后愣住了。
顾承祁本以为自己租的那间出租屋已经够破旧狭窄的了,可没想到门后的空间竟然连出租屋的一半都赶不上。
进门以后,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摆着满满的杂物,桌子和椅子挤在一起,电视旁边堆着毛巾、杂物,还有烧水壶和碗筷。电视对面有一张露出海绵的破沙发,沙发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衣物,零食和小孩子的玩具。电视旁边放着一个简单的炉灶,炉灶旁摆着一个液化气罐,水槽里堆着许多没有洗的脏碗,一只苍蝇飞过所有的一切,最后在水龙头顶端的阳光里停了下来。
顾承祁还没能从狭窄拥挤的压抑中缓过来,秦钰却已经大踏步往前走了,他探头左右看了看,舒了一口气,“我姨妈不在,陆芸陆雨可能是出去玩了。”
顾承祁反应慢半拍地接道:“他们,就这么自己出去玩没关系吗?”
“没关系,他俩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肚子饿了就会跑回来了。”秦钰一边说着,一边穿过一道因为摆满了杂物而十分狭窄的走道,走进了左手边的房间。
顾承祁也跟着从走道挤过去,发现除了跟厨房连成一片的客厅之外,只有厕所对面有一间和阳台连在一起的房间。
这间房间被一些纸箱子和杂物人为地分成了两部分,大部分在外面,放着一张双人床,另一小部分连着阳台,放着一张单人床。
所有的一切都让顾承祁感到窒息,仿佛周围所有乱七八糟的杂物都在朝他逼近,似乎稍一转头,就会碰掉什么东西。
整个空间都狭小得逼戾,光是置身其中就觉得一阵缺氧,他难以想象这就是秦钰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这能称之为家吗?
这里也能叫做什么人的家吗?
单人床很小,差不多跟他们宿舍的床铺一样大,床头放着一个木制的小柜,而床尾端端正正地坐着那只叫祁祁的大抱熊。
秦钰抱起了那只熊,冲顾承祁笑了,“祁祁,看,妈妈来了,你有没有想妈妈啊?”
顾承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妈妈”是在说自己,“我靠,凭什么我是妈妈啊?”
“因为是你打到它的,换言之,是你生了它。”秦钰把抱熊塞到了顾承祁的怀里,“我已经拼尽全力保护它的安全了,不过陆芸还是抱着它的耳朵啃了半个小时。”
顾承祁下意识地离熊的耳朵远了一点。
随后秦钰走到床头,打开了小柜的抽屉,里面塞满了各种细小杂物。他把杂物往前一拨,露出了藏在后面的化妆品。
“靠,厉害啊。”顾承祁忍不住感叹。
“早就知道她有一天会扔我东西,我早有准备。”秦钰又抬起了床垫,顾承祁这才看到在床垫和床板之间的夹缝里,塞着起码五六件不同款式的裙子。
“牛逼哦。”顾承祁感叹道。
秦钰笑了,“学着点吧。”
随后秦钰又从阳台上翻找出一个塑料袋和一个化妆包,把衣服和化妆品分别塞了进去。
“你就剩下这么几件衣服了吗?”
“宿舍里还有几件,在这的就剩这些了。”秦钰把包挂在肩上,塑料袋提在手里,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
“我可能还要多拿点东西,你不介意吧?”秦钰问道。
“啊。”顾承祁有点不明所以。
然后他看到秦钰把化妆包和装衣服的袋子都放在床上,先是跑去了卫生间,把牙刷、牙膏、毛巾全都装了起来,又拿走了一瓶沐浴露,接着又回到房间里,拿走了桌子上的几本书,几支笔,一只水杯,把这些东西通通塞进了另一个袋子里。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里的一副挂画上。
那副挂画是梵高《星空》的复制品,挂在正对着床尾的墙上,和整间房的拥挤如此格格不入。
“我刚搬进来的时候,觉得这里太脏乱了,我没有自己的空间,也没有自己的隐私。我就想至少买个能让自己心情舒畅的装饰品,挂在一睁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上。”秦钰看着它说道,“我姨妈一开始不同意,后来作为交换,我给她买了一个高压锅,又交了一年的电费,她才不说什么了。”
但那幅挂画太大了,显然很难带走。
秦钰一脚踩上了凳子,把那副画摘下来,走到阳台上,在顾承祁诧异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把它给扔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它粉身碎骨的声响。
“我不想再回这里了。”秦钰转过头来看向顾承祁。
“好。”顾承祁走上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第六十四章 冤家路窄
两个人重新骑上单车,顾承祁学着秦钰的办法,把熊塞进前车筐,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这份沉默一直保持到秦钰把化妆品摆到出租屋的床头柜上,又把衣服挂进大衣柜里。
衣柜里挂上了衣服,总算显得不那么空荡荡的了。
“换上一件,咱们去吃饭。”顾承祁从身后抱住了秦钰的腰,一抬头被糊了一脸的头发。
秦钰笑起来,把鬓角的头发撩开,“还是算了,我今天就穿男装好了。”
“为什么?”
“因为。”秦钰顿了顿,往墙上的钟表位置抬了抬下巴,“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除非你想一点才吃上午饭,否则——”
“我靠。”顾承祁惊奇地说道,“你平时出个门要花那么久的时间吗?”
秦钰拍了拍他肩膀,假笑道:“欢迎来到臭美大辣椒的世界。”
顾承祁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有时候顾承祁确实觉得秦钰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刚刚从筒子楼里走出来的那股压抑的沉闷感在秦钰的玩笑话里变得越来越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