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登揉了揉额头,转了几个圈,叹了口气,盯着杨柳说,“你是疯了吗?脑子不清楚了?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你了,我是……算了,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我不想。我凭什么?又跟我玩以前那一套?好,不认识就不认识,谁怕谁?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这辈子认识你。我再跟你说话我就是猪!”
他走了。杨柳坐在路牙上,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拦都拦不住。身体里仅剩的那一点点气力仿佛都用来哭了,她真担心一不留神就稀里糊涂见了上帝。唐纵闻声赶来,先在旁边坐了一会儿,然后才靠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有他在我才会疯。”杨柳哭着说,“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部长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不会的。”唐纵说,“你也见过我难看的样子。都是同病相怜之人,我能理解你,哭过之后都会好的。”
“我的懦弱很明显吗?很招人讨厌吗?”
唐纵一愣,不自然的多眨了几下眼睛,嘴角微扬,“是,很明显。但是又能从你的懦弱中看到你对我坚强,绝情。”
“绝情?”杨柳带着哭腔说。
“你不想让人看到你的懦弱,就把看到的人赶走。”
“不是的。”杨柳说。“陶登从小就招人喜欢,就算是做坏事也能得到夸奖,但是别人就不行。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敢做,生怕被人指出错误,所以一直以来都很羡慕陶登。跟他在一起,我会清清楚楚的看到自身的缺陷,那是我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去弥补的地方,连触碰也不敢。我以为是喜欢他,其实是在向往他身上我所没有的特质。慢慢长大的过程,我不得不越来越正视自己,对他的存在就变得越来越害怕。他是我的镜子。最不想接受的部分,他一出现,我就会被逼着去看,一遍遍的强调,像我这么懦弱的人肯定受不了。”
“他一出现,你还会想起以前的自己。努力的成果就一下子化为乌有,这更加折磨人。”唐纵说。
杨柳抬起泪眼看他,以珍惜的,恳切的目光,“你也有过这种感受?”
“我妈妈也充当着这种角色。她一出现,我就会回忆起惨兮兮的童年,渴求着,等待着鳄鱼能够发发善心,把我珍视的宝贝吐出来,那么可怜,那么柔弱,在现在的我看来十分可恨。有时候恨不得抹杀掉小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不能放下这些呢?因为现在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多少变化,所以会以为是那个可恨的时光延续到了现在。”唐纵时而抬头看月光,时而看看杨柳。
而杨柳自唐纵说这段话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
“还有什么事?说出来看看能不能一并解决了?”唐纵的笑容十分放松,“就算不能解决,说出来就轻松多了。”
杨柳埋头看着脚边的梧桐叶,“徐念之他,是一个可怕的人。”
“他怎么了?”
“我提出分手的时候,他答应了,然后瞒着我给我身边的人,还有家人送昂贵的礼物。”杨柳看了看唐纵,犹豫着的话说出口,“光是我能算出来的就有两百万,这对我爸妈来说是一辈子也挣不出来的数目。现在给他们要并不现实,要我去还的话,可能也要把下半辈子搭在里头。你知道吗?心里想着这么多钱的时候,我都没有勇气告诉徐念之说,这钱我来还,就算还一辈子也要还给他。我知道他家里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也不容易,他为什么就做出了这样的事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唐纵看着杨柳疑惑的眼神笑了,“我是富二代呀,钱对我来说是小事!就看你愿不愿意:我替你还钱给徐念之,然后你再慢慢还给我,不要你利息,不限时间,怎么样?”
杨柳那答应的话无声消失在嘴边。一边感受到巨大负债之下的无力,一边心存侥幸,就像徐念之说的那样,家人又不是亲密的家人,他花的钱又不是给她花的,他如果想要收回去找他们就行,凭什么姐姐的债要她来还?徐念之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是有新的想法?如果他真的针对家人,会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想到这儿,她又踌躇了。自己引起的这一些事,她来扛,要报复在家人身上,她一万个不愿意。那么唐纵的帮助,要接受吗?有人说他那般不好,但是相处的越多,渐渐的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甚至这过程中态度发生了转变。
“没关系,等你同意了随时来找我。”唐纵看着杨柳。一点微光照亮他的面容,真诚的,纯粹的,带着一点伤感的,以前没有见过,往后也不易看见的那种表情。这一刻的他是那么真实,说出的话代表他的心,表情显露了他的心,一双眼睛里温柔是他的心。杨柳在那一瞬间崩溃了,为什么懦弱又自私的她会遇上一个个好人?她一直以来坏事不敢做,好事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被人看着做,慢慢变成自私冷漠的人后又被慢慢感化,接受了好意就想把这些好接力下去。虽然内心的怯懦仅仅减弱了一丝一毫。
也许是需要安慰,她不知怎么就趴在了唐纵的腿上哭,唐纵拍着她的背,轻轻柔柔的说着,“我都理解,理解了就会接受,你也要接受自己,那样才能过的快乐一点。现在上楼去吃点东西,我可以煮粥,嗯荷包蛋怎么样?再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杨柳捏着不通气的鼻子,带着满脸泪痕看着唐纵笑,“部长像是在安慰幼儿园小朋友。”
唐纵正要说话,发现陶登又来了。杨柳连忙擦干眼泪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唐纵眼疾手快的扶着。杨柳拒绝,“我没事。”陶登跨着大步走到两人面前,直勾勾盯着唐纵说,“我有话对她说,你先回避一下。”
这人说话实在不客气,要是往常他就忍了,但是现在,唐纵偏偏不想让步。他也生硬回答,“这个情景刚刚已经上演过了,现在是你该回避的时候。”
“再和她说话我就是猪,我还没当猪,怎么能算完?”陶登一本正经贬低自己,好气又好笑。
唐纵真被气笑了,扭头过去冷笑一般,低头缓和一秒,恢复严肃和胁迫的表情,“请你离开。”
☆、第二十八章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杨柳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了唐纵正义凛然逼得陶登节节败退的画面,没想到陶登提起拳头就打了过去,唐纵栽进灌木丛里,杨柳还没来得及看看唐纵的情况就被拖走了。
“你干什么?”杨柳挣扎,怒吼的声音比平时大不了多少,应该是身体虚弱的原因。
“我向你道歉。”陶登看着杨柳,眼神里写满无辜。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干了坏事都会被忽略不提,反而把那些反讽的话拿来在同样的场景里真诚的夸他?
“没关系,我不在意。”杨柳说。
怎么可能不在意?道歉的话无法抹去曾经在心上留下的伤痕。说出口的原谅是让别人心安理得,受到伤害的人不知要经过多长时间才能帮自己复原。
说不在意,你趴在唐纵腿上哭什么?陶登咬了咬后槽牙,“我那都是胡言乱语,生气的时候乱说的。你真的别在意。”
“你怎么是乱说?我从来没有听过你乱说话,你心里看的明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留条后路顾全大局,批评别人一针见血,见仁见智,怎么会是乱说的?”这段点评的话是高中时的班主任说的,她教政治,总能发现学生身上的闪光点,唯独对她没有过鼓舞。
“你刚刚还说你不在意?”
杨柳咬了咬唇,气得翻白眼,最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等我吃完饭再跟你理论。”
“好好好,你吃吧!最好吃成个大胖子!”陶登对着杨柳的背影喊。
她没想到一场争吵以这样的方式告终。看起来没事,两颗心却离得远了。她回到楼下,唐纵已经离开了。等走到宿舍门口,发现地上放着一个砂锅,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海鲜粥。旁边的便利贴上写了一行字:店长送来的慰问。看看唐纵的门口,放着他刚刚穿的那双鞋,上面沾了泥渍和枯黄的草叶。
杨柳敲了敲他的门,唐纵在里面喊,“等一下。”声音很平静,听起来并没有生气。她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的人穿着拖鞋快步过来。门一打开,唐纵脸上的几条血印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刚刚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