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牵起她的小手,她蓦然回首,韩子昂一直都在她身后。
他们四个人当晚许下的愿望,一定不是现世安稳,世界和平,他们带着各自温存在心地里的期盼,将这些渺小的期盼寄托给充满未知的千禧年,在烟花灿烂和人浪欢腾中,他们最终在一起跨过了这九十年代。
那年2000,顾临初林南珈十八岁。
赵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国南部理工科最出名的仪衡大学,选了当时根本没有女生会去选的化学工程。
当那天顾临初送赵敏入学,林南珈和韩子昂借着一同送送赵敏为借口参观了这仪衡学府,作为千禧年的第一批学生,他们一路走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们一边走一边赞叹这名牌大学果然非同凡响,赵敏笑着让他们好好学,明年大家一起考进来。
韩子昂手臂搭在林南珈肩上第一个拍手称好,表示明年今日一定会带领顾临初和林南珈一起来找她。
这句话刚出口,林南珈和顾临初不由自主地对视一下,目光相撞那刻二人才觉得惊奇。这句话难道不是很熟悉吗?好像曾经,谁对着谁也说过这句话。
后来顾临初说,这个句式仿佛就是一个魔咒,从来没有人能够打破这个魔咒。
在那天,他们所有人都没意识到韩子昂即将要离开他们的生活。
上了高三一段时间,在学校级组的高度渲染紧张气氛下的林南珈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赵敏当时去食堂也要带着课本,被委以学生会新任主席重任的顾临初微笑着说,你试试一边备考一边还握着个学生会?
林南珈不服气,转头看向韩子昂,说,你觉不觉得有的人跟了赵敏一起之后变嚣张了。
热衷于看二人斗嘴的韩子昂本来已经在窃笑,可是看到林南珈瞪着他,脸色立马变成一本正经,斥责着顾临初不该如此。
顾临初笑着摇摇头,没有驳回他们俩,他没有告诉他们自从赵敏上了大学他们联系少了很多,赵敏忙,他也忙,有时候只能等到顾临初晚修下课跑到离学校最近的士多赶在它关门前给赵敏打上一通电话,开始还是每晚都起码聊十来分钟,有时候甚至上半小时,知道士多店老板催促才互道晚安,直到最近,赵敏好像比高三的他还忙,打到宿舍宿舍都说她不在。
林南珈看穿了顾临初的出神,她用手肘碰了碰他,说:“你跟赵敏没事吧?”
顾临初耸耸肩,故意放松语调,笑说:“没事儿,能有什么。”
他们四人趁着国庆长假跑去了永汉电影院一起看完了前几天刚上映的《花样年华》,那时候的他们对于王家卫所谱写的苏丽珍的爱情懵懵懂懂,对爱情和婚姻也只停留在单纯的欢喜与喜欢之上,他们选择这部电影也不过是为了追随潮流的脚步和对梁朝伟的喜爱。
后来顾临初一个人坐在家里沙发上再次看完这部电影时才发现,原来这部电影出现在他十七岁那年,其实是要告诉他,他手里正握着最好的花样年华,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看完电影已经是傍晚,他们四人站在影院门口时头上永汉电影院的霓虹灯箱忽然亮起,黄昏时分的余光还没被飒爽的秋风完全带走,路两旁骑楼上的招牌霓虹灯光已经开始陆续点亮。
赵敏说学校还有事情要忙就不一起吃饭了,顾临初送她回去,韩子昂回家方向和林南珈一样,正好和赵敏回学校方向相反,赵敏临走前再次端着大姐姐的姿态语重心长的叮咛嘱咐他们要好好学习,再辛苦熬一熬就过去了,最后林南珈和她依依不舍了一番后,四个人终于往两个方向离去。
陈君梅这段时间回家都特别晚,从她和林耀的对话中林南珈大概知道了陈君梅所在的缉私队最近正在跟一桩大案,据说还涉及城里高官,所以她这整段时间都会特别忙。
所以这时候的林南珈才可以优哉游哉地和韩子昂一起慢悠悠地走在北京路步行街上,在唱片店里林南珈看着张国荣最新的海报看的出神,韩子昂买下地上阿婆摆卖的用小透明胶袋装着卖的白兰花只剩下的最后一袋送给了林南珈,林南珈听到远处“铛铛”的敲打声就兴高采烈地拉着韩子昂跑过去,最后买下了一堆铛铛糖。
直到太阳终于落山,夜幕真的要降临,他们两个才往家的方向走,韩子昂看出林南珈的依依不舍,他忽然笑着对林南珈说,我带你去看看我爸上班的地方,离这不远。
林南珈一听,又立刻兴奋地点点头。
那是林南珈一生人中最后悔的一个点头。
当韩子昂带她来到那栋庄严的政府大楼旁一个角落,大楼前的路灯要比别处的亮的多,照耀着这政府办公不可亵渎的肃穆,正当他准备骄傲地告诉她这就是他爸爸上班的地方时,他看到大楼前停着几辆警车,好几个警察正押着一个双手被反扣在身后的男人往警车里送。
他停下了刚想举起的手,他脸上的骄傲和自豪一下子凝固,双唇紧抿,眼神充满着彷徨和挣扎,林南珈正激动地等着韩子昂给她一一解说介绍,可是她看到韩子昂在一刹那间的屏息凝神和落寞哀伤,她感到疑惑,她顺着他视线方向看过去,她也凝固了。
双手反扣在身后被押送上警车的男人,就是韩子昂爸爸。
那个押送着他爸爸上警车的警察,就是林南珈妈妈,陈君梅。
韩子昂爸爸因为涉嫌参与走|私和受|贿,数额庞大被捕,而这次抓捕行动的总指挥就是陈君梅。
林南珈说她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家,韩子昂固执地摇摇头不说话,非要将她送回家,尽管一路上二人没有一句交流。
韩子昂离开后,林南珈再次冲下楼到楼下的士多拿起电话话筒焦急地等待着另一边的接通。
很快顾临初就出现在林南珈楼下。
陈君梅终于恢复了往常回家的时间,可她也发现平日里对她尽管态度不好但还不至于冷漠的女儿忽然变得沉寂,平时对她的打骂她会据理力争她会争辩论理,可是现在的她仿佛连半句话都不想对她说。
之后一整个小长假他们都再也没人见过韩子昂,和顾临初想尽一切办法去联络韩子昂不同,林南珈的心路历程没有那么单纯和直接,她理智上不能找出这件事有任何的错误,可是情感上她本身对陈君梅的怨恨,对韩子昂的感情甚至对韩爸爸曾经对她的友好都加剧了她对这件事不能理性看待。
她不是不敢做出回应,而是没想好要怎样做出回应,在这段时间的纠结里,她唯一庆幸的是韩子昂不知道亲手逮捕他爸爸的是她妈妈。
事情发生转机是回校前一天晚上,林南珈正在看着书,可是心思却完全不在课本上。林耀忽然敲门,给了十块钱林南珈,让她下去帮忙买包中华。
林南珈正疑惑,林耀一边像窗外使眼色一边催促着,林南珈更加不解,她一边往外走,却听到陈君梅在厨房大声喊:“这么晚你还出去干嘛?”
“爸让我给他买烟。”
“林耀你自己不会买?她明天就上学了让她……”
“她都看这么久了,该休息下了。”
林南珈没等他们争吵完已经到了楼下,韩子昂就站在铁门外,路灯下的他显得很憔悴。
二人坐到大榕树下的石矶上,很久没有说话。
“我准备要去加拿大了,我有个小姑在那边,我妈本来让我后天就走,我让她把机票买到一周后。”
“韩子昂……”
“林南珈!”韩子昂忽然站到林南珈面前单膝蹲下,沉重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像是很艰难下定决心一般,说,“你能不能在我离开前做我一个星期的女朋友,我就想再跟你上一个星期的学才让我妈将机票推迟一周的。”
林南珈的鼻子忽然很酸,很酸很酸,就好像面前的不是韩子昂而是一大堆切开的洋葱。
她也很沉重地注视着他的双眼,韩子昂怎么就没了之前的活跃和生动了,现在面前的他就像一张被□□过后的白纸,她伸出手揉了揉韩子昂的刺般的头发,笑着说:“韩子昂你是不是傻?”
韩子昂也笑了,路灯光在他的眼角有些细微的反光,林南珈看到了,韩子昂双手紧紧地抓着林南珈双手放在林南珈膝盖上,最后他终于将头落在手上,小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