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楼下铁门前,苏家怡面对着祁嘉低着头,紧盯着他被包的像木乃伊一般的手,第一次带着心疼地问:“喂,是不是很疼?”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第一次温馨的对话。
却被祁嘉粗暴地打断了这难能可贵的气氛:“喂什么!我有名字的好吗!”
苏家怡的心疼一扫而光。
当她翻了个白眼转身正要上楼时,祁嘉忽然用另一只手抓住她手臂,苏家怡转过身,看到祁嘉神色认真。
“答应我两件事,行不行?”
“什么?”
“考来理桐,我等你来。”
“你疯了?我怎么考得上……”
“你考得上!”祁嘉坚定地打断了苏家怡的自我怀疑。
“那……那第二件事呢?”
“以后不要再想着顾临初他们了,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苏家怡抬头看着祁嘉干净的脸,他的身段遮住了落日最后一笔余辉,只留下一个颀长的黑影在青砖地上。
苏家怡才猛然发现,自己这整个惊心动魄的下午居然丝毫没有想起过顾临初。换作以往,她肯定一直在祈祷顾临初瞬间出现。
她看着祁嘉焦急又不自信地等待着自己答案。
她点了点头。
祁嘉脸上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也没有表现出多开心,也只是点点头。
那年1995,苏家怡十一岁。
她见证着西关洪兴山鸡哥的雄起,她见证着自己的生活如何倒入善与恶,她也将要学会怎样去面对生活,她终究是要开始将过去的一切,埋藏起来了。
似故人来
那年1992,顾临初林南珈十岁。
相隔一年后他们再次相见,还是在如意巷。
那天他们刚好都考完期末考,刚好都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刚好都瞒着父母偷偷回到了如意巷。
两人穿着不同地校服,低着头坐在巷子口的石阶上,石阶上透出的清凉削弱了七月夏风的灼热。
“你什么时候也搬走的?”林南珈的声音听起来有着六十岁的憔悴。
“就不久前,上两个月吧。”
“离妹呢?她搬到哪里了?”
“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李婆婆告诉我,我才知道他们家的事情。”
“你不是说你会保护好她的吗?”
“南珈……”
两人还是低着头,顾临初看着青砖地板缝里顽强生长的青苔越来越多,林南珈无意识地玩弄着手里地橡皮筋。
“你觉得离妹还活着吗?”
顾临初斩钉截铁地说:“肯定还活着。”
林南珈带着哭腔,却努力将泪水困在眼眶里:“那我们去哪儿找她啊?”
顾临初忽然转过头凝视着林南珈地侧脸,他从小到大面对着林南珈从来没有过一丝的恐慌和担忧,可是现在有了,林南珈不是会为单纯这件事会哭的人。
“南珈,发生什么事了?”
林南珈还是低着头,玩弄着橡皮筋的手却开始狰狞,变得不受控制。
“我弟死了……”林南珈强忍抽搐,“今年的年都没过完,他就没了……他才刚学会叫阿姐……”
顾临初意外,他强装镇定地将林南珈右手从她橡皮筋中解救出来,自己紧紧握着。
顾临初握着林南珈的手,沉默了很久,仿佛过了整整一个夏天。
林南珈没有在哭了,她又说: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带着他出去买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跑开了,我追在他后面,他跑的好快啊,一下子冲出了马路,一辆摩托车撞了上去,我整个人都傻了……”
“开摩托车的人还摔了一跤,可是他马上爬起来开着他的车就逃了,你敢相信吗,我爸妈都是警察,他们居然到现在都没抓到这个王八蛋。”
林南珈越说,似乎越激动。
“我是看着开杨死在我面前的……”
“他们是开杨亲生爸妈,怎么就能看着他们被撞死就由着凶手逃逸啊?我自然跟他们吵了很多次,后来一次我又吵起来,我妈一巴掌扇过来,我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
“大人的事情,我们总是不能懂的,他们会有他们的道理吧。”
林南珈忽然转过身,一脸不解地看着顾临初,说:“你就总是这幅样子吗?”
顾临初也转过脸看着林南珈,无奈地笑笑。
”你还记得我们说要一起考齐致吗?”顾临初说。
“我还记得你说你会带着离妹来找我。”
“我们要有本事才能逃出来,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为什么要去齐致,不是理桐?”
“理桐校服不好看。”
沛城最优秀的两所中学,甚至在整个省里都大名鼎鼎,一所是理桐,一所是齐致。
理桐在泯江的北边,齐致在泯江的南边。
如意巷在泯江的北边,顾临初和林南珈的新家都在泯江的南边。
理桐校服不好看,所以漂亮女生都喜欢去齐致。久而久之齐致变成了文科重点,理桐就是理科重点。
顾临初跟林南珈说要一起去齐致的原因是因为理桐的校服难看,也不全假。林南珈的性格当然不在意校服美丑,只是想到方纯离以后如果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理桐,一定会大哭大闹,说校服不好看。
那时候初中入学还没有军训,却要提前回学校。
分班表贴在学校大铁门上,穿着崭新校服的新生们你拥我挤地堆积在门前。
顾临初和林南珈远远站着,看着门前参差不齐地黑不溜秋的一堆人头在挤来挤去。
“原来这就是好学生的样子。”林南珈冷笑。
“南珈你别太拽了。”顾临初微笑。
等人群散去,像一盘散沙被泼进学校后,两个人才慢悠悠地走上前,两人分开从最外面地两张班表开始看,一边往中间靠,最后两人停在了最中间四班地班表前。
林南珈转身意味深长地笑着对着顾临初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林南珈,以后我们是同学了。”
顾临初也伸出右手,笑着说:“南珈同学你好,我叫顾临初,以后多指教。”
“神经病。”林南珈扑哧地笑着,走进了校门。
林南珈无论多少年后,每次回忆起孟佳,都忍不住会说:
“我真的第一眼看到她,我就想起了方纯离,我到现在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还是会想起方纯离。”
每次她这么说,顾临初都会在一旁点点头:“我也是。”
尽管他们口中地第一次看到孟佳,只是看到她的背影。
跟方纯离一样,孟佳也是瘦瘦小小的;跟方纯离一样,孟佳笑起来也是天真单纯;跟方纯离一样,孟佳也喜欢顾临初和林南珈。
准确点来说,她喜欢的,是顾临初,据说是顾临初跟在林南珈身后踏入课室那一刻,二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恍惚,而她刚好转身,跟顾临初对视的那么一下,就喜欢上他。
新开学的座位表,是班主任随机安排的。顾临初坐在最靠里的窗边倒数第二排,林南珈坐在最靠走廊的窗边的第三排,孟佳坐在林南珈前面。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戴着银边细框眼镜,姓高,大家叫他老高。
老高第一次念花名册时,孟佳忽然转过身,笑嘻嘻地对林南珈说:
“我们班上这么多人的名字都有‘jia’这个字,你看我叫孟佳,你叫林南珈。”
‘jia’这个音,能有很多个汉字,而好像每个发这个音的字寓意都不错,家,嘉,佳,珈。那个年代,从那辈人中一抓一把,三分二的人名字里都有这个音。
林南珈却从来不会注意这些事情,直到孟佳转过身告诉她,她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另一个人,是祁嘉,她自己也觉得很意外。
她才仔细打量孟佳,她跟方纯离像,也跟她不像。
她比方纯离漂亮,眼睛大大的,鼻子高挺,头发扎起来也别致,先从耳上两边编了两条小麻花辫,最后再束到一起扎成马尾,不像方纯离,头发总是松松散散的胡乱扎着,以前在学校里每次看到她都要重新给她梳一次。
可是每次孟佳转身笑着跟她讲话时,她都会想起方纯离。
她笑起来跟方纯离很像,那样的纯粹,那样的天真,就像这世间上所有艰险苦楚都会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从不逗留一样。
她也跟方纯离一样,很喜欢粘着她,也喜欢叫她姐姐。
“我早读书,你们应该都比我大,我以后能不能叫你南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