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见她警惕非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身上取下一件东西扔到丁乾乾脚边。
“若你有需要,可来春风楼找我。”
她留下这句话后就吩咐车夫继续赶路了。
等她走后,丁乾乾才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荷包,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香囊,柔滑的锦缎里包着扎好的香料,散发着这季节浓烈的栀子香气。
丁乾乾不清楚女人的用意,也不敢再轻信他人,于是把香囊揣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徐宁听了她的话,就在原地没有动过,见她回来,眼中露出些许欣喜。
丁乾乾却觉得愧疚,低了低头,“抱歉,没能给你请到大夫。”
她将在当铺中的遭遇同徐宁说了,徐宁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情。
“这世道便是如此,权贵当道,恶霸横行,好人却没有好日子过,非得要人人都同那恶鬼一般才能有条活路。”他声音悲戚,“想我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涤荡这世间的不正之气,为天下黎民谋条生路。不曾想新帝昏庸,将科举视为儿戏,罔顾圣贤,胡乱出题,还要搞什么分科取仕,以至于闹得现在天下大乱!”
“闹吧,闹吧,这世道已然如此,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徐宁失望地叹气,一副自暴自弃的架势。
如果是从前,哪怕只是前两天,丁乾乾也一定会反驳,告诉他齐煜不是昏君,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大胤,他的百姓!他为了你们独自顶了那么大的阻力,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戳他的脊梁?
可是时至今日,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真正地来到了这里,看到了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历史的发展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有着漫长的演变过程。就像是一粒种子,必然要经过经年的蛰伏,在阳光,雨水和土壤的共同呵护下才能成长起来。
如
今的大胤就像是一块贫瘠的土壤,没有阳光,没有雨水,光靠齐煜从别处得来的一颗残缺的种子,是决计不可能生根发芽的,更别提这块土壤里还有数之不尽的蚁群再伺机啃咬这颗种子。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除非毁天灭地的力量,否则千百年也无法搬动。
若齐煜强势一些,在大权在握,无人敢置喙的情况下劈山开路,或许也不会叫人们都骂他是昏君。他错就错在太心急,他太想证明自己,太想做出些什么以表示自己对得起脚下的皇位,对得起父亲的嘱托。
百姓才不会管你付出了多少,他们只管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变好。对于身居高位者而言,无能便是罪,就该受到万民的唾弃。
丁乾乾心中五味杂陈,其实齐煜陷入如今的困境中,她也有责任。
这一夜仿佛格外漫长,即便是身心俱疲,丁乾乾也没有一刻能够安睡。
当天边亮起第一抹晨光时,丁乾乾便拍拍身上的土,从破烂的墙角站起来。
她要活下去,她得活下去,无论是为了找到齐煜还是为了回到自己的世界,她都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昨晚那个女人扔给她的香囊里有一小粒碎银子,丁乾乾拿着那粒银子在街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馒头,全部给了徐宁。她自己只留了五个铜板,剩下的钱也一并塞给了徐宁。
“徐公子,我要去一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回来找你的。”
徐宁饿了一天一夜,看见食物,就满心满眼都是食物,完全听不见丁乾乾在说什么。
春风楼?
丁乾乾低头看着手中的香囊,虽然没有去过,但不用想也知道那大概是个什么地方。
春风楼在城中的名头很响,她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地方,她把香囊递给门口的人,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请她进去。
她再次见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她似乎是刚睡醒,正由丫鬟们服侍着梳妆。见下人领着丁乾乾进来,也不避讳,直接问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丁乾乾双手垂立,尽量让自己显得恭顺,“知道。”
“知道还敢来?”她的语气并非咄咄逼人,而是例行公事般,毫无波澜。
“我想活着。”
“我这里的这碗饭可不好吃,你想好了吗?”女子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她。
丁乾乾迎上那打量的目光,认真且诚恳地道:“锦衣玉食我不敢肖想,只求姐姐赏一口薄粥喝,洗衣做饭劈柴担水,我都可以。”
女子听完立马笑了起来,转回镜子,“看你这副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来也不是做那等粗活的身子吧?”
“我可以的!”丁乾乾有点急了。
“粗使下人我这里多得是,不缺你这一个。”她懒洋洋地说。
女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丁乾乾的道德底线不允许自己做那样的事,只得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附在女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抬脚刚要迈出去,突然被女人叫住。
“等一等。”
女人站起身来,抬手示意男人可以出去了,男人瞧了一眼女人又瞧了一眼丁乾乾,听话地退了出去。
“可会什么乐器?”女人走上前来问她。
丁乾乾本能地朝后退两步,“我想吃不了这碗饭。”
“你紧张什么?先听听条件再决定也不迟。”女人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我晓得像你这般的白净细腻的姑娘,定然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若不是碰上了乱世,也不至于到我这春风楼来求一口饭吃。只是这事情既然已经成了这样,就自该为自己寻一条退路。下等的女人才去卖皮肉,你这样的好苗子,何至于如此?”
“什么意思?”丁乾乾不太明白。
“像你这般家道中落的小姐,我也不是没见过,父兄指望不上,便只能指望自己。要说这淸倌儿,不过弹弹琴对对诗罢了,也没什么,等你攒了银子,再赎身找个好人家嫁了,日子不还是同其他女子一样过吗?”
淸倌?
丁乾乾不了解这里的淸倌是怎样的章程,但弹琴对诗,以她的水平,用来谋生……恐怕不行吧?
眼见着丁乾乾要拒绝,女人又道:“今晚总兵府设宴,若你能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还愁以后没好日子过吗?”
总兵府?
丁乾乾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女人以为自己画的大饼让她心动了,立刻收了收姿态,“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答复我。”
“我……可以去总兵府?”丁乾乾暗暗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子挑眉,“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会弹琵琶!”丁乾乾忙道。
小时候学过的一大堆乐器里,只有琵琶她考到了十级,在她高一的时候。
这个,女人似是没想到。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会琵琶的多是艺伎瘦马这般身份不高的女人,大户人家门风清正,大多不屑于让女子学这等三流乐器。
不过女人没有表露出来,随手在房中拿了把琵琶递给她。
丁乾乾只一眼就晓得这把琵琶不便宜,还是象牙镶的,在她的世界里,这样的琵琶只有古物。
自打拿了证以后,丁乾乾就再也没摸过琵琶,时隔多年再捡起来,竟是在这么重要的关头。
太久没摸,她手都生了,指法都差点想不起来。简单调试了一下后,她凭借着肌肉记忆,勉强还原了自己考级时的那一首《十面埋伏》。
丁乾乾弹完,内心慌得一批,她自己知道自己错了多少个音,有些心虚地抬头等女人评价。
没想到女人没有挑她的错,反而是背过身去,停了好一会儿才问:“此曲叫什么名字?”
“十面埋伏。”丁乾乾老老实实回答。
“好一个十面埋伏。”
丁乾乾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只是觉得她似乎有些哽噎,不过这也许是错觉,因为她自己的水平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基本功还需再练练。”
“那我……”
丁乾乾还没把话说完,女子便道:“晚上随我去总兵府。”
说罢,女子便再次背过身。
“出去吧。”
丁乾乾不动。
“还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朋友,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看大夫,我可不可以……把他带过来?”
女子的语气骤然严厉起来,“你以为春风楼是什么地方?善堂吗?我告诉你,别得寸进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