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路行易仍然套着医院的白大褂,气势汹汹地盯着女孩的脸,却又一下子愣住,因为那张小巧的脸上满是泪水。
祝莎泪眼朦胧地瞅着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很是吃惊。
她用另一只没被揪着的手揉了揉眼睛和脸颊,顿顿地说:“我想坐下来。”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就并排坐到湖边。
有好一会,他们都不说话,天色越发黯淡,晚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吹着两人倒是挺舒服的感觉。
“我是跟着你过来的,你脸色不好,”路行易扭头瞥了瞥身边的女孩,“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跟我说说,没准能帮点忙。”
祝莎目视着湖面一动不动,半晌,愣愣地问道:“你不用上班吗?”
路行易将两只手都插到白大褂两边的口袋,拍了拍身子不甚在意地说:“放心,到了下班时间。”
然后,又陷入沉默,她一声不吭,仿佛不存在一样。
“到底什么事情?”他忍不住又问。
看她失魂落魄地在路上游荡,他几乎没忍住要上前拉住她,然后她一径下到湖边,他吓个半死,还以为她要跳湖咧。
话可以说假的,表情也可以掩饰,眼泪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哭得那么伤心,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他忍不住叹气,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祝莎只是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始终没开口。
路行易伸手扶上女孩的肩膀,将人转过来面对着他,认真地说:“祝莎,虽然我们才见过几面,但是,你不相信我吗?我是医生。”
祝莎看着眼前这张离得很近的脸,不再是高傲的,嫌弃的,调笑的,而是从未见过的严肃,她突然放松地笑起来。
“那你能不能当我是个病人,把你的肩膀借我靠一靠。”
☆、第 36 章
夏天夜间的游乐场比白天更受欢迎。
祝莎被一路牵到游乐场的大门口时,还一直精神恍惚,不确定时间和空间是怎样发生转变的,只记得一个温暖又坚定的声音对她说:“跟我走,去体验一下真正的夏天夜晚。”于是,她就跟着走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路行易居然带她来夜间游乐场,这个地方即便是在她贪玩的小时候都未曾来过。
虽然是夜晚,游乐场的门口大人小孩络绎不绝,多是父母带着孩子出来玩耍,一家子在这个时刻整整齐齐,倒显得到处喜气洋洋。
“怎么样?惊喜吧?”路行易笑得十分得意。
祝莎却看着眼前夜灯璀璨花里胡哨的入口大门犯傻:“可是,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们两人,一个套着白大褂,另一个还穿着齐整的工作装,在这个地方显得不伦不类。
“当然,是来,‘玩’的。”路行易浑不在意,不由分说拉着傻愣愣的小姑娘往里去。
首先要去的,自然是过山车,这是每个游乐园必备经典项目,当然,别的人家也跟他们的想法一样,还没到跟前呢就排了老长的队伍。
路行易将祝莎推到队伍末尾,自己跑去买冰淇淋。
祝莎呆呆地跟着人群挪脚前进,心里面惴惴不安的大石头仍是无法放下。
前面刚好是一家三口,爸爸将发亮的兔子头饰戴到小女孩头上,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撅着嘴很是不乐意,但是妈妈在旁边举着相机喊‘一二三’,小女孩一手揽着蹲下来的爸爸对着妈妈的方向龇牙咧嘴的笑。
祝莎全程注意着这一家三口的动作,连路行易回来都不知道,直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脸颊,她一个激灵,才发现人家已经站在她的身边。
“快吃快吃,这里人多,二氧化碳绝对超标,冰淇淋分分钟化掉,你不知道,我可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来的。”
听着他夸张的语气,还有那夸张的表情,祝莎鬼使神差地一笑,捏着冰淇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沁人心脾。
排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坐上过山车。
祝莎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玩意,看到人们坐在上面无不张开大嘴嚎啕她还很不以为然,然而现在,她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心头就泛起一层恐惧,紧张地感受着整个人缓缓地往上攀升,行到顶峰的时候,她扭过头,正对上路行易兴奋的目光,两人对视了几秒,伴随着一个俯冲,不约而同地张嘴大叫。
混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里,祝莎觉得心脏都快被吼出了嗓子眼,那一冲即下的刺激感,真的是,太爽了。
游了一圈下来后,她蹲在草地边缘,回味刚刚惊险又美妙的感觉,一个劲傻乐。
路行易等她歇够了,一把将人拉起兴冲冲地往人多的地方去:“赶紧的,下一个。”
下一个是海盗船,祝莎却感觉不够刺激而有点失望,但还是混在人堆里装模作样的大喊大叫。
路行易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斜眼得意地道:“小样,好戏后面多得是。”
然后他们去玩了大摆锤,鬼屋和跳楼机。
玩跳楼机时,垂直的自由落体让祝莎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她一直喊拼命地喊,嗓子都叫哑了,下来后右手还紧紧地握着路行易的手。
最后去玩了水上漂移。
祝莎头一次玩掌控不好方向力度,浑身淋透,好在事先有准备脱掉了外套。
两人出来时头发还滴着水,贴着额头脸颊,狼狈又傻兮兮,祝莎指着路行易的锅盖头哈哈大笑,路行易顺手将头发都倒梳上去,不客气地来抓她的头发。
祝莎边笑边躲,路行易佯装追着人不放,一直到从游乐场出来,两个人在深夜的大马路上肆意玩闹,笑声弥散在夜空久久回荡。
从来没有如今晚一样,祝莎长到现在,人生里从没有哪一刻如今晚一样快乐畅怀。
她感到极度的放松,那些惊险刺激的游戏让她整个人脱离于尘世,只沉溺于感官上的享受,她知道,她也是能开口大笑的,她也是喜欢其他小孩都喜欢的东西,她也是,是个孩子,会不堪重负。
两人还是都穿着工服搁午夜十二点空荡荡的大街上游荡。
路行易搜肠刮肚给小姑娘讲着所有自己所听过的笑话,祝莎老实不客气,一直笑,笑得眼泪直冒,也会学他的语气,调皮地捉弄他一下。
或许,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夜晚,灰暗暗的天空一点都不美,可是,她很快乐,很轻松,很自在。
回到家里后,她仍然久久不能入眠,她想,无论如何,路行易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医生,不仅能治人身体的创伤,还能治疗人的心理,她不应该骗人家,是的,她应该跟他坦白,他会原谅她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笃定。
尽管前一天晚上几乎没睡,祝莎却精神头十足地跑去上班。
“啧啧,有什么喜事,来分享分享。”同组的花花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祝莎用手臂将人格开:“没有没有,啥都没有,上你的班去。”
花花坐到自己位上,撇嘴气道:“切——,瞧你那笑得花痴样,肯定是有男朋友了。”
祝莎心头一沉,随即又想到路行易,她作为相亲对象的‘祝莎’,跟他相处的貌似还是不错的。
她想起自己那些无厘头的装怪,越发感觉羞耻,但似乎路行易却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不再对她挑三拣四颐神指气,反而是不管她怎么故意恶心都如看热闹一般笑眯眯静候。
祝莎忍不住心头涟漪,毕竟她也不过是个青春正盛的小姑娘,但是,为什么是她呢?路医生挑剔过的对象哪个都比她优秀十倍不止,但就是眼瞎也能感受的到人家对她那份好意。
伸手拿过隔壁桌上的小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脸仔细端详,这张脸肯定是不丑的,但也没天仙到能一面就把人迷住的程度,何况还是个自身条件值得骄傲的成熟男人。
哎,人家事业有成,她算什么啊,而且,还有奶奶。
一想起奶奶,祝莎才又拾起那份沉重感,这就是她的宿命,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辈子。
她也不会逃走,因为对她来说,奶奶就是全部。
于是,她收起心神全力投入工作。
今天的运气不错,一连促成了五单,目标提前达成,祝莎没有加班,而是准时下班赶去医院。
奶奶还是那个样子,苍白憔悴如一片能随时被风吹走的树叶,萎偃地躺在那里,祝莎甚至觉得,自己每过来一次,奶奶都更老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