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做得来。”云天青应得还算是痛快,声音却有些闷。
那厢慕容紫英听见他难得低落的语调扑哧一声又笑了开来。
“……你心软了。想起夙玉前辈留下的照片了吧。”
“你明明都知道。”云天青低低叹了口气。“但愿夙玉找到过理想的解决方式。啊不对……她怎么把资料留在夙瑶那里啊!”
蓦然记起玄霄当初交待的几句话,云天青的语气忽然间爆炸了起来。随着他情绪变化扩音器也“嗡”一声爆出巨响,不想慕容紫英却皱着眉毛扭身捶了两把他栖身的培养槽,语气里颇几分不耐。
“拜托安静一下……现在没什么事情,让我睡一下啦前辈……”
“……赶着你昨晚没睡?”
“三个多小时吧……”长发少年抬手掩口打个长长的呵欠,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扩音喇叭里又逸出几声刻意压低了音量的轻唤,那少年人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彻彻底底地睡实了。
云天青暗叹了一声,再低低笑一笑,忽听见玄霄通过眼镜喊他,那一声“云天青”在这已然静寂下来的屋子里无愦于惊雷。云天青只觉得自己连脑子都打了个哆嗦,着急忙慌关了扩音器转成内线方才应声。
云天河被打包遣送回了寝室,按在床上额头上压着冷毛巾,直接被勒令不许乱动。
玄霄赶到他寝室时韩菱纱与柳梦璃正坐在门口吹着楼道里的阴风磕瓜子对聊,倒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从哪里变出来的零食。守在门口的两个一看见正牌医生跟来立刻说笑着把板凳丢回屋子里,转瞬间退散得没了踪影。
玄霄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皱了皱眉头,再一看屋子里东倒西歪直接交叉式挡在门口的两把椅子,两条眉毛干脆拧成了一个疙瘩。云天河倒在下铺上病恹恹地扭头看他,挤出一丝歉意的笑。
“大哥,那个……你把椅子踹开吧,反正平时都是这么踹来踹去的,它们习惯了的。”
“……”
玄霄没说话,随手带上门再拽起椅子一一摆回桌前才走到床边,站在那里盯着床上的看了半晌,伸手慢悠悠把毛巾拎了起来。
“……小题大做。你那是陈旧病灶,现在又没闹病。起来,越倒着人越虚,坐着说话。”
“……哦。”云天河愣怔一下就乖乖甩开被子坐了起来,同时伸手去拽玄霄手臂。那边厢脑子里想着菱纱梦璃玄霄紫英等一干人对他那张胸片的评价,只觉满脑子都是问号在飞。“大哥你也坐……不过好奇怪啊,小时候也没有过发烧很厉害的时候啊……”
“可能是小叶性肺炎的遗留灶,慢病,你没注意到的吧。”玄霄摸摸他头顶直接在他身边坐下来,顺手把湿毛巾挂到上床的踏板上。云天河顺势靠了过去直接抱住医生一边的胳膊,一边蹭一边摇。
玄霄自顾自说着话。“不说那个了,今天是有别的事情找你谈……你父亲,嗯……你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爹?”云天河一脸的诧异,依然抱着某人胳膊不放。该说是之前仅仅几天的分别已经把他给熬坏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什么做什么都会不自觉地联系到医生身上,无所事事时满脑子都是玄霄淡冷的摄人的或是带着几分阴诈的眼神,掩在平光眼镜后面,说不出来的勾人。
“……嗯,你父亲……喂你这是什么姿势?”玄霄沉吟半分只觉得半边身子格外潮热,扭头一看挂了个大型犬,不由得眉头一皱。
结果一看见挂着那只闪亮里带着点委屈的眼神就又无奈了,暗暗叹一口气拍了拍他肩膀,也只好由得他去。
不管怎么说当初也算是自己有意招惹,这个小兄弟既然并不惹人讨厌,随便他黏一黏倒也罢了,就是天热,少年人身上蒸蒸的热气在过近的距离上腾得他颜面微红胸口也有些热,不得已扭开头不去看那边,只安安静静听云天河说话。
得了某人默许,云天河更趴到了医生肩头,凑到那耳朵边上慢慢回忆起来。
“爹他……嗯,以前没觉得,下山以后才发现他好像有点奇怪的……不太像那个年纪的人?不过平时砍柴烧水打猎采药做饭什么的也都是他教我,嗯,也算是挺熟练的嘛。主要是他肯陪我玩……所以小时候很喜欢爹爹的。”
讲到后来某野人终是忍不住慢慢笑出了两排小白牙,玄霄侧目斜瞄他一眼,又道:
“那,慕容紫英讲的那故事,你听懂了没有?”
“啊?大哥你说白楼的那些传说?”一想起前一个晚上的屡次惊魂云天河就禁不住直打哆嗦,对上玄霄那一双眼,摇头再点头,点头再摇头。
“不是很明白啦……嗯,反正算是能猜出来白楼那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其实就是紫英他那个朋友的克隆体吧,动脉瘤随时可能死人所以总会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那不是鬼故事么?”
说到一半云天河自觉又开始胆颤,无他,一不小心就想起慕容冰山那个“浴室喷头里掉下来的脑子”的冷笑话,于是效果足可媲美中央空调立刻从炎夏转到寒冬。可惜玄霄一直神色沉沉,乌漆漆的眸子不转方向地盯着他,那目光很冷很淡带着几分观望的态度,让他隐约有种自己已经被扒光绑上了手术台的错觉。
于是颤巍巍补了一句。“那个……就剩一个脑子的人,还能活?”
玄霄慢悠悠挑起唇角,淡淡点了点头。
“能活。只要有合适的营养条件,甚至可以在电解液中接上电极将他的思维活动转接到电子设备上,通过中央电脑让他间接操控一些特别设计的工具什么的。”
云天河把嘴巴张成了小写的字母“o”。
“……那个不是鬼故事?”
“你愿意当鬼故事听也无不可,不过我确实看见所有故事发生。”
玄霄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云天河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那、那大哥你要、要说的是什么……”
玄霄依旧是不怒不笑平淡到让人胆颤的神色。
“其实很多事情已经清清楚楚摆在你眼前了……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奇怪过为什么你们要住在山里避开人烟,为什么你父亲他虽然能说出些很有道理的话来,但很多寻常人都明白的常识他却一窍不通,为什么他死得那么蹊跷,为什么凭你这个入学考试都只是勉强及格的学生居然能进到琼华最好的专业里来?为什么……你能进到医院的特护病房,能够见到我并且唤醒我?”
云天河两眼一翻当场有晕厥的冲动。那么多动脑子的事情他实在是不喜欢也不愿意去想,但看着玄霄那样的表情,似乎不得不想。
于是强忍着假装中暑的冲动云天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狠狠眨着眼边想边道:
“那个、那个大哥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得过来啊啊——”
“天河乖。”
玄霄微一眯眼,抬手又在他头顶摸了摸。
某小孩立刻又有了精神。
“嗯嗯好吧,我们要在山里住是不是因为下了山会有危险啊,是不是跟娘的死也有关系啊?”
玄霄半笑不笑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继续说。”
“爹、爹他那个样子,是不是心理年龄太小?嗯……就是、就是紫英说的那个什么心智年龄的问题?”
“猜到点子上了。继续。”
“他死时的样子像是动脉瘤发作……啊!难道、难道我爹他……”
云天河蓦然想起前一晚上慕容紫英反复问他的那些细节,心头忽地一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却只是被不详的预感压了上来。
玄霄平静淡冷的态度让他看不出事况是喜是忧,却不得不跟随者医生的情绪步调冷静下来。
于是就见玄霄微叹一声将他拉进怀里抱到胸前,那只许是拿惯了手术刀指节修长纤细的手掌便扣上他后脑,长长的手指便在发丝间轻柔撩拨起来。
动作很乱很无章,却说不清是想要安抚他还是仅仅是下意识的动作。
“……亏你也能一下子记住我那么多问题。”
医生终于低沉轻缓起来的喟叹柔柔响起在脑顶。
“没错,你总算猜到了,你父亲……就是那个本来要作为容器的克隆体。他遇上了夙玉是他的运气……只可惜最后还是病发了。我不知道当时没能做成那个手术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但既然事情就那么发生了,现在也只能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