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上的人眼睛眨了眨,用一声冷笑把他压到泥泞里。
偌大的金宫忽地静了,数不尽的水晶灯开始闪烁,紧接着便是数不尽的破碎声。清脆的破碎声以及清脆的落地声,全都一股脑地涌进索尔的耳朵里。
拥挤的人群却毫无声息。
索尔下意识地飞扑过去,将王座上的人拥在怀里保护着。
王座上的人不闪也不避,甚至就连撑在金色王座上的手臂都不曾收起。他就像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既冷漠,又仿佛含着几分怜意。也许他是可怜着这个傻小子的,故而他任凭这金发的傻瓜施为。
索尔的警惕一下子消融在怀抱中的冰冰凉里。
那股透彻的寒意尖刀一般刺进皮肤骨肉里,并且还在不断地、疯狂地朝里钻。
为什么会这样呢?
索尔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明明不应该这样的。
应该,应该。
这位阿斯加德的大王子总是将一切视为理所应当。当任何人、事超出预料时,他便开始习惯性地委屈。谁叫他从小到大,恨不得是长在蜜罐子里头呢?
没有人肯叫他接触到一星半点的风沙的。
光一下子暗了下来,独留王座之上的灯还亮着,索尔脸上的棱角都被它照得模糊,他几乎睁不开眼来。
王座上的人终于动了。他伸出手,揽着索尔的腰,将他带到王座上同坐。
随便吧,随便它发生什么!
索尔捉住那只手,感觉挨着那人的身体部位都在变僵。
可他的心脏沸腾着,几乎要将他整个胸腔都熔化。
一只冰冷的手掌从索尔的腰腹处爬上来,猛地掐住了他的下巴,随即便将他的头转向了如今黑洞洞的大厅。
黑暗浓雾一般涌动着,索尔却从中看出了无数的眼睛。
无数模糊的,空洞的眼睛。
很快,除了眼睛之外,一张张硕大又狰狞的嘴也出现了。它们吞吐着黑暗,又被黑暗吞食。
“说出那个名字!”
那一张张嘴无声地嘶吼着,声音直达索尔的脑海深处,又尖又利,在说不清究竟的那一块剐蹭着,硬生生地将某些封存的记忆磨开。
“说出那个名字!”
那些眼睛嘴巴近了,愈来愈近,恨不得贴上索尔的脸、贴上索尔的耳,将恶意灌溉在无措的花田里。
索尔抱紧了怀中的身体,倒有些不为所动的镇定。
可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又使了劲,一声阴恻恻的疑问伴着疼痛响起。
“说出我的名字。”
那声音几乎是舔在他耳朵上,微凉的呼吸裹着耳朵,让他那刚刚升起的一丁点痒冻僵。
“拜托……”
索尔低声恳求着。
“拜托……”
他也许已经想起了那个名字,也许没有。卑微的喘息卡在他的喉头,让他狼狈又无力地摇摇头。
可是黑暗不愿意让他逃避,如今在他怀里的人也不会。
“说出来吧,我的王子。”
索尔几乎分不清这声音究竟是来自那些嘴巴的和声,还是来自身后那人冰凉的嘴唇。
“不,求你。”
索尔垂着头,负隅顽抗。
可是每一个人的同情都是有着限度的。他总是这么贪心,这么不知满足。难道还指望黑暗里能够有一双救赎的手伸出来,捧着他的脸蛋说一声安慰吗?
另一只手攀上来,抚摸着他的喉咙。
“说吧,说出来吧。”
那声音有些蛊惑,更多的是诱导,柔滑得像是一条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小溪。
“我的……我的哥哥。”
索尔的脑海忽然炸响,他打了个颤,茫然地抬头四望。
“洛基?”
空荡荡的瓦尔哈纳看着他空荡荡的眼睛。
第10章
“洛基……中庭怎么样?”
索尔盘着腿坐在洛基睡梦之中的草地上,还是选择率先打破这种幼稚的冷战,无用的对峙。
洛基侧过头看他,双手压在脑后。
他躺着,连无边碧草也舍不得掩盖他哪怕一分的容颜。
“我该对你的监视心怀感激吗?我的哥、哥?”
咬牙切齿对于洛基而言似乎是家常便饭。可他实际上恨不得自己有一天再也用不上咬牙切齿。如今他反倒成了那个看不清的人。看不清索尔的思绪,看不清众人的宠爱,更看不清前路究竟该何去何从。
监视?这怎么能叫做监视呢?
索尔包容地笑了,如同所有合格的慈爱长辈。
“我只是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希望你一直都好。”
啊,又是这种可笑的关怀。
洛基有时候觉得这个看起来笨嘴拙舌的兄弟实际上会说的甜言蜜语比自己多了不知道多少。只不过他一向不同旁人说,只在自己面前露出本性罢了。
“我以为,我的成年会改变什么?”
洛基把眉毛拧着,一上一下的眉毛满是不耐。
“还是说,你的承诺不过是一句空话?”
索尔慢慢把腿伸开,双手撑在身侧,整个人俯下去,直视着洛基的眼睛。
尽管他有的只是一对空荡荡的眼窝。
“你看,洛基。”
“你一离开,我的长发都忧愁得打结。”
洛基瞥了一眼算是看过,心头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总是这样,又是这样。
难道君主之位教给他的只有顾左右而言他吗?
“我想整个阿斯加德不会找不出愿意为您梳洗的侍女吧?”
“毕竟,无上的武力,不正是你们所追求的崇高理想吗?”
洛基侧过身去,任凭索尔的呼吸扑在耳朵上。那呼吸即使在梦里也是湿漉漉的,像是来自清晨的草叶,也像是来自傍晚的霜天,很轻,很凉,十足的小心。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是不是一个简单的“闹脾气”能够描述的。应该不能吧,洛基心想。
如果他此时手握一把尖刀,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刺进自己金发兄长的宽阔胸膛里,毫不留情地刺进。
索尔的关怀和管教几乎让他窒息。
作为天生属于自由的一只飞鸟,他注定要和他分道扬镳。
可索尔呢?
他只是包容地微笑着,一直微笑着。
这世界之中,还有哪里是他无法抵达的、无法窥探的?
恐怕没有吧。
正因如此,索尔才乐于摆出宽容的姿态。
洛基可真想看看索尔惊慌失措的表情。
那一定会是他这辈子最开怀的场景,最欢畅的时辰。
“你知道,我不喜欢把那些事交给别人。”
索尔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委曲求全呢?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吧?不然他怎么会将这一技俩用得如此纯熟,用得如此得心应手,仿佛他天生就该是一个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的仆人。
“我需要你,洛基。”
洛基的心涨得极痛,里面是几种杂糅的悲情。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爱着这个无耻之徒。
但他同样恨着他。
这股恨借着爱意的火苗疯涨着,成为了宣泄而出的主力军。
他越是爱,就越是恨。
这个无耻的人将所有的无耻行为都做得那么理所当然,好似呼吸一般简单。
包容、包容、无尽的包容。
正是这种无处不在的包容才令他痛恨。
正是因为有了包容在上,他的一切作为都不过是无理取闹。若非如此,何尝用得上包容一词?
多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多么傲慢无礼的秉性,可怜他多年以来竟从不曾看清过。
或者说,他从没有机会看清过。
“不,你不需要。”
洛基的怒火烧得越旺,心就越悲凉。
说起来可真有些可笑,我的哥哥是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与此同时,他还是个惯爱装模作样的独裁者。他那副侧耳倾听的模样摆得多好、多真实啊,到头来却还是专断独行,唯我独尊。
嗐,漂亮样子罢了。
这么多年来的抗争已经叫洛基累得不行了。
当初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着我的眼睛。”以及“你听见我了吗?”
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眼中燃烧的痛苦和怒火;听听我的声音,听听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对于索尔而言,这些当然是无用功。
每一次失望过后,开朗的洛基总会安慰自己:想想他,他毕竟没有眼睛对吗?说不定当初耳朵也一同丢失在秘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