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逐渐苏醒的记忆中,布诺确实天性洒脱,可是他从不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只有这个问题,真实的布诺才不会如此轻率的回答。
假的东西果然当不了真,常磬苦笑,按下了身边紧急按钮。
周围的黑暗和驾驶舱瞬间消失,全息模拟仓的灯光亮起,四周是洁白的墙壁,常磬坐在这房间中,觉得今日的灯光格外刺眼,对这回想起的结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穿着盟军制服的医生进入,礼貌地说道:“将军,您不应该强制终止治疗,这对您的病情不利。”
满头银发的常磬站了起来,常年的军伍生涯让他保持着应有的风度和冷静,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他冲医生命令道:“出去,让我静一静。”
房间中又只剩下了这位孤单的老者。
刚才一场浸入式心理治疗,确实做得很好。服用药物后的常磬差点被这逼真的景象给骗过,他好像真回到了自己的二十九岁,而布诺也真的跟他一起从驾驶舱中成功逃生。
仔细想想,便知道那场景漏洞百出。在他真实的记忆中,他早就记不清布诺的长相,时光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十年,他的大脑早就忘记太多本应该记住的往事。那个时期媒体上对于机甲战士照片总是喜欢做过度的美化,他们总会选取最好的时间和最美的角度按下快门,依照那些印象所做出的投影虽然完美,可是一点也不真实,骗不了同他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常磬。
其实,他这辈子都没能走出失去布诺的阴影。布诺确实足够天才,他对常磬持续不断的心理暗示,终于在他死亡后逐渐派上了用场。
那年,从安全舱返回后,常磬的恢复治疗简直是奇迹。他很快重新能够驾驶机甲,很快打赢了多场战斗,他逐渐被安排在指挥官的位置上,最后成为了地球联盟的上将。他甚至被特别提为地球的代表,同外星种族签订了停战协议。
医疗专家将这件事归功于他出色的情感控制力,幸好他同枪炮手之间的感情永远只停留在普通朋友间的友谊,如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再炽烈些,那对大脑造成的影响将不可估量。
他当时也是这样认为,自己同布诺间的那段感情,只是一段青春岁月的心动,发乎情止乎于礼,他能很快走出来。
在那之后他也有很多生死之交同伴,有了让他记忆深刻的部下们,同那些出色的人一起,建立起属于人类的辉煌时代。
随着年龄的增长,精神创伤所带来的影响也在逐渐加剧。他常常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驾驶永恒机甲的岁月,可惜他始终没法找到自己的枪炮手。那个人真的很重要,对他来说无比寻常的重要。莫名的失落让他无比恐慌,让他会举枪逼问勤务兵那位名叫布诺的年轻军官的下落。
谁也不知道布诺到底是谁,就连跟随将军最长时间的部下也从没听将军提过这个名字。
医生诊断后,确认这是精神创伤所带来的后遗症。
直到被迫接受浸入式心理治疗,这位退休将军的情况才最终有些好转。他终于能够正视现实,并逐渐回忆起记忆中早已失去的某些片段。
在那段真实的回忆中,他永远都想不起,布诺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了他的企图,又是什么时候越权对机甲控制系统做出修改。他只知道,在离子炮攻击过来的那一刻,原本应该由驾驶员牢牢掌握的控制权被强行转移到布诺手中,那个平时磨磨唧唧,一句话都要拆成三句来说的布诺,竟然一言不发的切开了二人之间思维链接,决绝的将机甲最后的能源转移到常磬所在的安全仓。
他在安全舱中越飘越远,两人朝夕相处的机甲在他面前被炸成无数碎片。
布诺真的够狠心,他甚至给安全舱输入了气体麻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留给常磬。
那个人怎么可能喜欢他,分明是恨他才对。战场上最要命的事情就是乱改机甲系统设定,他做得那样干脆,死得那般彻底,毫不犹豫地留下常磬一人,在世上独自承受难熬的人生。
他早就处理好所有的痕迹,甚至提前给常磬种下心理暗示,暗示两个人只是普通的朋友。他给常磬留下了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常磬,吃饭睡觉洗衣做饭打呼噜,抓拍常磬各种丑态,就像个真正的损友会干的那种事。可擅长摄影的他,却故意没有给常磬留下哪怕一张有他自己存在痕迹的照片。就连两个人在同时期的军校合影,都被布诺毫不留情的统统销毁。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布诺,那只能是常磬。布诺刻意隐瞒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只是不想让常磬在承受同其他队友相同的折磨,不至于因为同他在一起的那段回忆太过鲜明,而拒绝去接受未来可能的一切。
布诺确实厉害,他的布局真的让常磬逐渐忘记他的存在,在当时并没有承担更严重的精神创伤。
在布诺的精神暗示下,他尽然真的相信,自己对布诺的感情,只是一场无可奈何的暗恋。
可能真是年纪大了,布诺为他设计的心理暗示终于被时间所松动,常磬年轻时的记忆也逐渐复苏。
他回忆起,那年在空间站中,他和布诺躲在红色机甲的身后,布诺拿着照相机,说是要拍常磬与太阳机甲的合影,扭过头却同常磬亲吻在一起。
就是在那个时候,艾莉娅和林谦的恋情,被他们在无意间撞破。
似乎在那之前,布诺好像问过一个问题。
他问常磬:“我就奇怪了,别的机甲驾驶员和枪炮手,不是亲兄弟那就得是夫妻。咱们两人这种敢做却不敢当的关系,到底算哪种?”
那个时候的常磬,正处于被植入心理暗示后常见的迷茫状态。他没等常磬回答,就自己跳了出去,同恼羞成怒的林谦打闹在一起。
布诺的心理暗示很成功,让他整整遗忘了六十年。
咱们算什么关系?常磬一遍遍问着自己的内心,他们是战友也是亲人,闯祸也是一起,立下战功也是一起,在机甲思维链接中,彼此心意完全相通,都藏不下任何秘密。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你也早就做好打算了,对吗?
你真的以为只要将这段爱情伪装成一段模糊的暗恋,我就不会继续痛苦了吗?
很可惜,你失败了,而我终于都想起来了。
追溯到两人年少时,教官询问他们,作为一架机甲上的搭档,为什么两个人同时想当驾驶员。
常磬的回答是,他要成为引导者,去守护那片星辰大海和蔚蓝星球。
布诺却懒洋洋地回答道,根据他的观察,岗位的选择将影响生存方式,他想选择最轻松的活法。
两个人彼此都瞧不上对方的回答,也经常相互调侃对方那都是什么烂理由,一点也不高大上。
现在想想,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布诺就已经为未来做好打算。
想了六十年,常磬才明白一个道理。布诺果然比常磬更适合当枪炮手,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能给常磬的胸口再来上一发子弹。
在这洁白的房间中,常磬的内心终于得到解脱,就像自己寻找了许久的答案,终于有了定论。
接下来的日子,这位年近九十的老人,拒绝再接受任何心理治疗,也放弃使用任何生物技术来延长自己的生命,就这样在平静中,迎来了属于他的人生结局。
他终于完成人生这项艰苦的工作,去见他的爱人,还有朋友们了。
在实验室中, 一只触手外星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大脑,如果他有眼睛,此时应该在恶狠狠盯着身旁的另一只触手外星人。
那只可怜的外星人已经被这可怕的精神压力吓得哆嗦,讨好的说道:“谢谢前辈……”
“谢你个章鱼腿啊!你这只蠢货!你明知道这是太阳系战争前稀有的人类将军大脑,对我们研究那段历史有重要意义!你知道为了修复和保存它,花了多少代老师们的努力吗?你刚刚居然差点就让他在记忆回溯中为爱殉情了,你到底有没有成为古人类考古学家的觉悟?你操作的时候就不能带着点精神力吗?让人类大脑重新回忆时要循序渐进,要给他们设置合理场景!这个月因为你都浪费多少样本了,我看你就是缺少来自大大佬的拷打!”
强大的精神攻击袭击着那可怜的触手外星人,如果他有眼睛,这会应该已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