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足尖一点,扬起的衣袂仿佛什么鸟类张开的翅膀,向两人而去!
然后,一声惊叫!
再退回来的时候,路一的双眼汨汨流着鲜血,仿佛眼泪。
寞雪完全被吓傻了,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承接路一脸上不断滴落的鲜血,然后看着那鲜红的颜色淹没整个手掌。
那个被男人护在怀中的女子,手中一柄纤巧的匕首,瑟瑟发抖,鬓发上一朵永不凋零的牡丹也在摇曳。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要杀我丈夫……
水笙语无伦次的辩解,路一却只是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他伸展开双臂,抱住了吓坏了的寞雪,足尖一点,永远的离开了这里。
后来的事情寞雪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只记得掌心滚烫鲜血一点点冷却的温度、风呼啸的声音,以及路一不知道象谁说的低语。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和你的丈夫……我只是想再抚摩一次……簪在你发上的牡丹……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静悄悄的改变,只不过变的人不是路一,而是寞雪。
她沉默、冷寂,最后,甚至冷酷。
她变得连路一都要怀疑,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当年拣回来的,娇俏可人的黏人孩子吗?
终于,到了某一天,她对路一说,“我要离开你。”
路一愣了,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回了一句话。“可以啊,只要你完成我的要求。”
寞雪是他养大的孩子,他不希望她离开他,于是他提了好多稀奇古怪强人所难的要求,却没想到,他所抚育的孩子却全部都完成了,然后对他说,她要离开。
想起路一那时候的表情,寞雪的唇角轻轻的弯了起来。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路一曾说,只要她不离开他,那么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可是,寞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一辈子都给不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忽然糟糕起来,从供桌上爬起来,寞雪向外走去,庙外西湖烟波含水,她觉得肚子有些饿,随便拣了一条靠得近的画舫,刚在窗边的位置坐定,还没来得及点菜,忽然就有两三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邪笑着围了上来。
她冷漠的抬眼,冰白的指尖握住了腰畔的刀鞘,然后,出刀——
3
燕无冥是浪子。
不是落魄江湖无人问的浪子,而是鲜衣怒马红袖招的浪子。
他出身于江湖三大世家之一的燕家,父母亲朋都是江湖中叫得响字号的人物,兼之本人也是有惊人技业,交游遍布天下,自是春风得意。
一日,他醉卧在西湖之畔刘伶楼上,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他拎着酒壶倚在栏杆上,看西湖烟水上月影蒙蒙,灯影点点。
然后,他看到了她。
月下的西湖之上画舫如织,船上官灯迷离,在湖面上映投下点点碎了的星光。
其中有一艘靠岸的画舫上,一名黑衣女子被几名大汉团团的围住。
那是个极美,极苍白的女子。
看着那群张牙舞爪的恶汉,那女子只是冷冷一笑,然后出刀。
女子掌心是一柄薄薄的月牙刀,小巧,泛着月芒清光的薄刃在女子秀美的手中,就象是一轮弯月。
那金钩似的残缺勾得人心中一阵撕扯似的疼!
那一刀带了三分冷酷的美丽,三分优雅的杀气,三分无色的浓艳和一分寂寞的妖异。
那月似的刀轻巧的在夜色中划过一个精妙的弧度,然后血花四溅!
地上是无头的尸体和滚入江中的首级。
女子在挥刀的同时后退,随手甩脱了刀上附着的几点嫣红,姿势优雅得象是甩脱了几朵沾在丝袖之上的落梅。
足尖一点,她轻巧的落到岸上,几个起落就到了刘伶楼下,然后,登楼。
要了靠栏杆的桌子,她点一壶酒,点几样精致的小菜素点,神态自若得仿佛根本没有杀过人。
她就那么自斟自饮,用白得如雪的手握着雨过天青色的杯子,淡得几乎无色的唇饮着鲜红的酒液。
她喝得极豪烈,一仰头就是一杯,三杯过后,清艳雪容上就有了几丝绯红,恍如雪地上绽开了红梅般清艳。
夜半的酒楼上喝得豪艳的冷丽女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诡秘的风情。
燕无冥知道,这酒楼上所有的男人都在看她。不过,要是他们知道对岸画舫上现在正在惨叫的血案就是面前这女子犯下的,不知道还敢不敢再看?
他觉得这黑衣沉默的女子有趣起来,于是,燕无冥走了过去,坐在她的对面,“你可以请我喝杯酒吗?”
女子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斜斜的上挑,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她无言的为他倒了杯酒。
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燕无冥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叫燕无冥……”
女子闻言,清艳的眼波略跳了跳。
“水笙夫人所出,燕家唯一的子嗣——”她缓缓道出他的身世。
燕无冥不知道该惊讶这女子认得自己还是该得意于自己的名气,他傻傻的挠头,嘿嘿干笑了两声。
她又喝了一杯,然后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看了他片刻。
“寞雪。”她说,“我的名字叫寞雪。”
寞雪是个奇怪的女人。
她喜欢喝酒看花,然后,她喜欢杀人。
“我喜欢杀人。”她曾经淡淡的对燕无冥如此说道。
挥刀斩杀敌人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寞雪美得不可方物——极美、极艳、极冷酷、也极苍白。
那个时候的寞雪,让燕无冥转移不开视线。
寞雪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视线,完全不需要挣扎,他就这么完全被她捕获。
两人的相处的开始非常简单,寞雪走,他跟着。
一直跟到了某天,寞雪忽然丢给他一只酒壶,淡淡对他说,很好喝,尝尝吧。
然后很自然的,就这么到了一起。
扬剑江湖,走马观花,江湖有名的浪子就这么跟一个几乎没有表情的女子联系在了一起。
但是有什么办法?就是那么一瞬间,再也无力逃脱。
寞雪寞雪寞雪。有次喝醉了他叠声叫她的名字,然后轻轻抚摸上她的鬓边,说,“寞雪,下次我送你一朵永远都不会凋零的牡丹,可好?”
她的眼波跳动了一下。“这天下怎么可能有永远不会凋零的牡丹?”平淡的问句。
“怎么没有,我娘天天戴在鬓边啊……”燕无冥晃着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他吐出一串带着酒气的胡言乱语,最后傻笑着趴在一簇花业之间睡着了。
寞雪看着他,很认真的看着,然后摇头,一向淡漠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波动的神色。
天天戴在鬓边吗……她悠悠的看着一片清朗得几乎让人眩晕的长空。
人在江湖之中,难免受伤,某次他受伤,寞雪给他包扎,他发现寞雪的医术相当高明,他一时好奇,奇怪的问了一句,“这么好的医术为什么不去救人?”
“……”她没有说话,手下用力一紧,燕无冥惨叫,她看都不看,只是摸出腰间的银壶狠狠的喝了一口。
觉得她喝酒的样子美得触目,燕无冥有些眩目的凝视着她。
侧头发现她的凝视,寞雪把手里的银壶丢给了他。“喝吗?”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一笑。
燕无冥是江湖中有名的俊美公子,这一笑不知道醉倒多少少女,但是他面前的女人显然不把他看在眼里,他也只能接过酒壶,就着她的唇印小小的喝了一口。
入喉的是最呛的烧刀子,一路滑下去点着了一路的火!
这女人,就是喜欢喝这么烈的酒!他几乎有点恨恨的想着。
“……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别人呢?”在沉默良久之后,寞雪忽然突兀的开口。
寞雪转头,看着燕无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着燃烧的秋水。
被那样的眼睛凝视着,燕无冥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他只能看着寞雪淡得几乎无色的嘴唇开合。
“你喜欢我吗?无冥?”
“……喜欢!”他愣了一下,随即回答。
“那么,你要娶我吗?”她问。
4
这天,他欣喜又忐忑不安的带着寞雪回去拜见自己的双亲,水笙夫人很是喜欢寞雪的样子,拉着她说了好半天的话,又送了她好多衣服,才放寞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