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蓝匆匆走过来,把她拥入怀中。
她低低哑哑的笑,从他的黑发里望去,看着那一败涂地惨白了容颜的女人。
惊寂看向就蓝,低低在他耳边吐气。
我还是她,你要谁。
就蓝大惊,看向怀里轻笑着掩着嘴唇的女子。
她的声音象他那天晚上听到的胡琴,入骨凄凉缠绵。
你选。她呢喃。我死,或,她死。你不杀她,她杀我。
然后,她蜷缩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不在乎身外风吹云动。
她知道,就蓝会犹豫很长很长时间,但是最后,他一定会选她。
无它,就蓝爱她。
这场战争里,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
爱者,输掉一切。
五天后,皇后被废。就蓝不顾朝野沸腾,硬生生废掉自己结发的妻。
从来尊贵的女子哪里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她在冷宫里饮鸩自尽,孤零零死去、孤零零被埋葬。然后,孤零零被人遗忘。
能被这沉默宫殿记取的,永远是胜利者。
惊寂惊寂,做我的皇后。他拥着她,说。看她袖子上燃烧的熊熊火焰,和火焰里盛放的牡丹。
她淡淡看他,眼色如秋水深远。让就蓝,看不见底。不要。
惊寂!
她任他扣住她的手腕,菲薄的嘴唇上弯。你能给我什么?
皇后!锦国最高贵的地位!
我不要。她恬静的微笑,淡淡的眼色清寒如秋水。你能给我什么?
就蓝手足无措,他不知道,他能给的,都给了她,现在,自己还能给她什么?
惊寂低低哑哑地笑,从他怀里脱出,衣衫从雪白的肩头滑落,她看着窗外一树白鸟的尸体,长长的血红交织金黄牡丹,与他盛放的错觉。你能给我什么?
就蓝无助的看她,然后呐呐。我、我爱你!
她却沉默,然后掩着嘴唇,瞬间的神色,似乎在笑,却仿佛随时都会哭泣。
惊寂只看他,那眼色比月光还冷。良久,惊寂忽然开口。我要去冷宫。
惊寂?
你陪我。她命令。
优昙开的,是寂寞花。夜半盛开,在另一个夜半陨落。生死,寂寞无声。
冷宫里一片寂寥,只落了一地一地凄凉的白花。厚厚的一层一层蓄着,如同白鸟的坟场。
惊寂轻轻踏在落花上,孩子似的轻轻旋身,血红的火焰和牡丹瞬间在洒满月亮泪水的空气里荡漾起来,凄凉入骨、缠绵入骨。
我要住在这里。她轻盈的停在就蓝怀里,宣布。我喜欢这里。
就蓝反对!你怎么可以住在这里?你要住在我的宫里!
我喜欢这里。她笑,身体如蛇柔软,缠绕在他的身体之上,嘴唇摩挲着嘴唇。我要住在这里。
惊寂……
我喜欢这里。她固执。这里多适合我,夜半寂寞,然后,唱歌。
就蓝简直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她柔软的从他身上滑开,旋转着、旋转着,最后,纤细的身体倾倒在一片雪样之上,她黑色的发丝散成流泉。
这里到底有什么好?就蓝摇头,准备屈服。你不是要住在皇后宫里吗?
她歪了头看他,样子童真,然后轻笑。我突然不想了。
惊寂……他无奈。
这里有冤魂。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睫,苍白的眼睛。这里有无数因爱疯狂的冤魂。
我喜欢她们,我喜欢在我拉胡琴的时候,看她们疯狂舞蹈。她们会为我唱歌,唱啊唱,唱用鲜血写的歌。
然后,她沉默了,不再说话。忧郁的眼神看向天的尽头。最后,才低低开口。这里,适合我。
惊寂!他冲到她身边,抱紧她,仿佛揉进骨血。我爱你!
她回他一个微笑,低低哑哑。我知道。
这世上,一个爱情囚禁着一个灵魂,她和就蓝,被不同的爱情囚禁。
她从他肩上望去,看向空中飞舞的冤魂。
她们唯一的区别,她们死了,她活着。
5
冷宫里总是有若有若无的歌声。
低低的萦绕,低低的哀怨。
惊寂坐在优昙树下,抱着胡琴,絮絮层层叠叠铺着的衣袂上,盛开着丰厚牡丹红色衣袂蜿蜒着,如同,地狱的水。
她漫漫的拨着弦,间或一两声凄厉或缠绵的乐音,从指尖下流淌。
闭上眼睛,感觉那亡魂们唱着的歌凄凉的环绕,隐约着,听到了那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男人的声音。
他唤她的名字,修长有力的指头抚摸着她流水般的发,然后,字字句句低吟。
惊寂,我爱你。却环低低在她耳边说,一次次,永恒重复。烙印进她的灵魂,然后,瞬间疼痛,冰寒,入骨。
胡琴一声濒死的□□,她睁开眼,抚琴的手上,一片血肉模糊。
低吟的余音还在耳边缭绕,那男人低低唤她,一声声。
惊寂、惊寂、我爱你。
于是,胸口的洞越发扩大,眼里一片雪白的落花里,恍惚着,她仿佛看到了那无数在她耳边轻吟低唱的亡魂们生前的模样。看着她们如同这寂寞生死的优昙树一般,孤零零的,死去。
她们的亡魂在地上匍匐□□,拖着她的裙角,用死红的眼睛看着她,对她恶毒的诅咒。
你总有一天,也会到这里!
她回以轻笑。
我,现在,已在这里了。
就在这瞬间,惊寂觉得有人看她,凝眸时,看到了花业后,一抹闪烁而去的身影,以及,怨毒的眼神。
她知道那是谁。
那是就练,皇后的嫡子,被废了太子位的皇子。
惊寂低低哑哑的笑,声音里几分凄凉入骨几分缠绵入骨。
只要有空,就蓝总是陪在惊寂身边。
就蓝。她忽然叫他。
嗯?
你爱我吗?
我爱你。他凝视她,看着自己在苍白眼中的倒影。
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从不问我,我爱不爱你。你该问的,你知道,我从不说谎。
他沉默,仿佛受伤。在良久之后,他抬头,看着落下的巨大白花。我知道你从不说谎。
但是你不问。说完,沉默了片刻,惊寂轻笑起来,仰头看着漫漫落下的白花。承接在手,细细的,一丝一丝撕扯,仿佛撕扯白鸟丰厚的羽翼。
因为我不想听到谎言,或者,我不能接受的答案。
惊寂拉他坐在树下,依偎在他怀里。听,亡魂在唱歌。
唱什么?
爱不得。说完,她转头,清寒苍白的眼里只有他的身影。就蓝。
嗯?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惊寂?!他兴奋得跳起来,抱起她,快乐得不知该如何表现。真好、真好!惊寂,你要为我生一个孩子!生一个锦国的王!
我会的。她微笑。我当然会的。
她一定会生一个皇子,不然,怎能达成她心爱男人的愿望。
她被就蓝抱着,在心里默念。
却环。
6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惊寂诞下了就蓝的儿子。
统治一国的君主兴奋无比,立那婴孩为太子,赐名,就晁。
朝野上下,又是震动。
母无名无份,子最幼不尊,怎可以废长而立幼嗣?
十数名大臣以死而谏,最终,却无法挽回君主的决定。
惊寂惊寂,我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了。他象个孩子一样向她炫耀,她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眼也苍白。
哦。她应了一声。
你不高兴?
不。她沉默了一下,漆黑长睫下苍白的眼。我很高兴。
惊寂从不靠近就晁。她没有做母亲的自觉,依旧住在冷宫,每日每夜,和爱不得的亡魂歌唱,说着无声的话。
等于没有母亲的就晁,从小,就生活在暗杀的阴影里。
来自于其他皇位继承人的威胁,每日每夜都试图夺取幼小孩童的生命。
在三岁那一天,就晁中毒。在那天,自出生之后第一次,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小小的幼儿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不断有鲜血从嘴角流淌出来。
就蓝看着御医进进出出,手足无措。惊寂从交叠着火与牡丹的袖子下伸出的指头抚在就晁的额头上,长长睫毛下,冷如秋水的眼,苍白。
她低低叫着他的名字。晁儿、晁儿。孩子从没见过的母亲,但母子天性,他喘息着,小小的指头无力的勾住她的袖子,想要哭泣却哭不出来。
不忍再看那样的爱子,就蓝转头怒吼!谁下的毒!说!谁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