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舒怀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但这些日子,他的心境如潮汐般起落,很多时候不得不静下心来打理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甚至于,有时候他会觉得与舒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才是不是他的。
每到深夜,血液像是在体内沸腾了一般,灼烧着他每一寸心智,只有回想起在无极洞那些日日夜夜、甚至远在他进入无极洞之前的事情,那种灼烧感才能减轻。
蒲留仙、车海、夕落、木水、子邪……一张张面孔巨幕般铺在眼前,挥之不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想起舒怀,心中只是微微刺痛,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欣喜和雀跃。所以当舒怀问及舒咏光货物之事,他便以知晓其中大概。
是他在舒怀走后不久召来的车海,让车海毁去木箱,也是他下令不要阻止年重离开……
木水是他弟弟,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且不会阻拦。
所以他才只是要车海保护好舒怀和舒咏光等人,而对年重所做的之事袖手旁观。至于那些无魂婴……他暗笑,他不过是要帮木水一臂之力罢了,而且,他确信,当木水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感激他。
她的失意、无奈、颓唐,都是他一手造就,但他却并未因此而内疚。
“你不是长兴子民吗?”英乂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不死心,“魔祟横行天下,于你而言,有何益处?”
“于我无益,”英乂顿了顿,继续道:“但也于我无害。凡人的生死,幹我何事?”
“那你还要我回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要你回来,我便要你回来了。”他冷淡地答,语气简直像利刃,一刀刀凌迟着舒怀本已脆弱的心。
“那个声音是苏弘……不是你。你无需为他迁就于我。”
“苏弘回来,你不是很高兴吗?”苏弘诧异地道,不过,舒怀觉得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英乂诧异地道,“我以为你是喜欢。”
“是,但也只有你是苏弘才行,你是吗?只要是苏弘,不论他是痴是呆,是聋是哑,我都很高兴。但你不是……”她顿了顿,长舒了一口气,将近日郁积在胸口的不安与烦闷一吐而光,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与平和,既已至此,她便无需顾虑什么,“魔君英乂,我早就见识过了。”
“你在意我是魔?”
“不!”她仰起头,眼眸清澈纯净,如一汪清泉,毫不畏惧地对上英乂的点漆星眸,“我在意你不是七郎。”
“我不是吗?”英乂似有些迷惘,但细细一想,他似乎实在不算是苏弘,那丝想要舒怀留在身边的意识是在这副身躯内一个灵识的意愿,他很想挥刀斩去那些纷杂的思绪,可刀未出手,心便不由自主地刺痛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怔怔地望着舒怀,眼前这个女子,一抛方才的迟疑、忧心,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磊落坦荡,目光如秋雨洗礼后的晴空,澄澈清明。
这双眸子,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的。
是五百年前,还是不久前?他细细追忆千百年的时光,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半缕与那份澄澈匹配的回忆。
良久,他微微低下头,别开舒怀的目光,闭上双眼,试图压抑心中潜滋暗长的灼烧感。
“是的,你不是,就算……你以前是,但那又怎样。”舒怀不敢同他说出自己已经遇到了真正的苏弘,唯恐魔君为了灭口伤害苏弘。
英乂一笑,“那又怎样?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就算你不认,又奈我何?”
“生,你要在我身边,死,亦如是!” 他不是纯粹的苏弘,从来做不到像苏弘那样,面对舒怀能做到淡定自若,恰恰相反,他的情感相对更加炽烈。
炽烈的情感加上苏弘对她深深的爱意,便是如今他的表现。
即便这个人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只要他想留住一个人,那个人就别想走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人有点精分……实在想不到好剧情了。
第46章 人心思变不思归
当年对蒲留仙如此,对舒怀亦可如此!
既然心底那点念头要这个人留在身边,那他便能毫不保留地流露出对眼前人强烈的占有欲望。
他暗想,若是单纯的苏弘,绝做不到一见心心念念的人便抛弃一切地将她揽入怀中。
他手下微微用力,将舒怀的手腕禁锢在掌中,颀长的身体慢慢靠近舒怀,不过两三步而已,便将她身子堵在朱红的廊柱上。
舒怀被他大力裹挟下,不自主紧贴冰冷的柱子,不知这魔君要做什么,一颗心压不住的砰砰直跳,然而另一只手却暗暗探入乾坤袋,“你要做什么?”
“你看我要做什么。”见舒怀神色紧张,英乂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舒怀冷冷地道:“魔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哼,是魔,也是你的夫君!”他顿了顿,“你想离开,我偏不许。”他话音甫落,另一只手便捏住舒怀圆润的下巴,一俯身,狠狠吻上舒怀冰冷的双唇。
他力气很大,牢如枷锁。
身子被他双手禁锢着,舒怀挣扎了半晌,无法挣脱。
他整齐洁白的牙齿时轻时重地噬咬舒怀的唇,温热的鼻息与她慌张无错的呼吸交缠。
他身上还有苏弘的味道,淡淡的龙脑香,和客栈中苏弘身上的味道一般无二,舒怀暗道,可他不是苏弘。
砰的一声!
一阵灵光将英乂轰得背脊重重撞在雕花门户上,而他的胸前,本一丝不苟的华贵袍衫被舒怀轰出一个大洞,而洞边缘衣料还在滋滋冒着淡青色的烟。
见舒怀贝齿咬着几乎被他噬咬出血的下唇,右手还保持着向前推的法印,英乂脸一黑,眼中浮上一抹赤红。
他的灵力早已与他融为一体,虽然这副身躯依旧无法承受强大魔力的冲击。但只要受到外界攻击,便能自动引灵护体,所以舒怀攻击符甫一沾身,便已张开防护,是以火只烧到他胸前那片衣服,没有伤及肌肤。
但他还是被舒怀那竭尽全力地一掌,给击退几步。
他咬着牙,将目光从舒怀的掌心移到她的因羞愤而晕红的脸上,恨恨地道:“你就这么在意我是魔!”
这句话该是苏弘的意思,她想。
舒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几乎喷出火来的双眸,解下身见,抛到他跟前。
这是他的佩刀,理应还给他。
她从未这样粗鲁地抛掷过身见,即便是身处危险之中。
“不,”舒怀重申,“我在意,你不是苏弘!”她在心中大呼,还在意你是蒲留仙的夫君,而我是蒲留仙的后代,即便你顶着一张苏弘的脸!
不是拥有一个人的回忆,就能变成那个人。
“不都一样!”他不理解。
舒怀苦笑,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她摇了摇头,逐渐清明的目光,无意扫到英乂光坦的胸膛,好看的锁骨下四寸处,一条三寸长的伤疤。
伤疤如蘸了干墨的枯笔随意划过的痕迹,边缘粗粝无规则,像极了山石的皴纹。
舒怀知道这个伤疤的来历。
这是苏弘当时为了救几乎掉进牢底洞的她,飞身扑去抓她胳膊,洞口的砺石留在他胸口的印记,伤疤的每一丝每一毫都写着苏弘的勇敢和无畏。
她一愣,既然眼前人只是夺去苏弘记忆的魔君,为何身上的印记也与苏弘身上的一般无二?
没等英乂反应过来,她已飞奔而出。
她夺路而逃,一刻不停,直奔回心客栈,一开门,便迎上苏弘柔和的目光,“哈怀。”
男子眸光轻柔,柔如三月的春日,照得她从外界带来的寒气倏然退散。
她抬起手,在苏弘错愕的目光中扒开了他的领口。
一样好看的锁骨,圆润而优美的弧线,往下四寸处赫然有一三寸长,山石皴纹般的伤疤,与英乂的大小、方位毫厘不爽。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正怔忪中,她突被一股大力拉扯,一个踉跄已被苏弘拉到身后。
苏弘的力气很大,舒怀被他这样一拉,几乎跌倒。
她从九霄云外拉回飘飞的思绪,心神甫定,一扭头,便看到站在门外满脸愤懑的另一个苏弘。
英乂!
他换了身黑袍子,竟尾随舒怀而来。
“原来如此。”良久,英乂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如穿行于浓茂的丛林的迷途者,突见前方花木扶疏间升起袅袅炊烟的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