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2)

立他为太子的那一天,阳泉帝把他召入了深殿,在广阔深远的内宫里,只有父子二人相对。

“你要做太子了,长生。”

他跪倒在地,恭顺的答应,宝座上的男人走了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的身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立你为太子吗?”

是啊?为什么呢?众多皇子中,他既不居长又不居嫡,虽然颇有贤声,却也不是皇子中最富有才华的那一个。是因为骊珠吧?

阳泉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弯下身子,和他平视,一字一句,“是为了骊珠。”阳泉帝又靠近了他一点,声音里几乎带有恶意,“……骊珠爱你。”

“她希望你做王。”他低下头,声音里似乎在诉说一个恶毒的秘密,“你爱她吗?长生?”

长生只觉得一惊,他下意识的抬眼,名为他父亲的男人却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不过,这并不重要了,她爱你她喜欢你,这就足够了。”

“长生,作为父亲,我只提醒你一句话。”

“你不爱她,她会死去。”

那又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呢?他几乎想把这句话冲口而出,桀骜不逊让他抬起头来和自己的父亲对视,又刹那惊觉到这样的不妥,即将成为太子的皇子恭顺的低下头。

长生清楚的感觉到,面前和自己有相同血缘的男人,从内心深处无比期待着自己的不幸。

阳泉帝慈爱的伸出手,抚摸他的长发,轻声对他说,“你怎么样我不关心,但是长生……”

他忽然收紧了掌心,头发被拉扯的疼痛让长生瑟缩了一下。

他听到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的说:“但是,你必须要让骊珠幸福。”

“不然,你有什么存在价值。”

长生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在宫院的一角唱着歌,寂寞死去的女子。

阳泉帝一点一点的放开了手,他几乎是险恶的微笑,“……别让自己不幸。我的儿子。”

说完,他厌倦一般的挥手,让长生退下。

儿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统治偌大帝国的男人忽然轻轻叹息。

“……骊珠……你看,我的儿子在犯跟我一样的错误呢……我不期待看到他幸福的,我没有办法看到他获得我得不到的幸福而不嫉妒。但是……”

“……骊珠,我怎么舍得让你再一次不幸呢……”那个男人慢慢的闭上眼睛,向殿外看去,却是一池再开未败的莲花。

长生却远远的回头,凝望着暮色里的宫殿。父亲,你果然爱那个女人的孩子胜过爱所有人。

被立为太子的当天,赐婚他和骊珠的旨意也降下。

骊珠难得的穿上了正装,当她跪向地面的刹那,金黄色的长长衣袖向两边铺展开,上面翻卷着的大红牡丹盛开在了寂静的阳光之下,让看的人有一种她被盛大的花业包围一般的错觉。

接旨谢恩,等她站起来的时候,长生本来以为会看到一张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盈盈婉转的笑脸,却看到了一张几乎是忧愁的面孔。

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出嫁的女子了,她那样站在阳光里,四周金黄色的光彩却似乎无法为她增添哪怕一点点温度。

长生忽然迷惑起来。

他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的笑脸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愁一般的哀伤。

仿佛她早就知道了什么,却悲伤的不予揭穿。她向他走来,尽可能的伸出双手,拥抱住了他的身体,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我爱你,长生,我只爱你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那早就说习惯的谎言竟然不能说出口了,过了片刻,他扳起她的脸,看着那双淡灰色的眼睛,温柔的微笑,“我也爱你,骊珠。”

她却凄惶的笑了,然后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角。

长生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他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那个男人既然可以把权力给他,自然也就会轻易的剥夺,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亲手创造的才有信任的价值。

这需要时间,为了做到这点且不被自己的父亲察觉,他几乎搭上了自己所有的时间,但是长生无所谓,除了为了权力奋斗之外,也是因为他不愿意亲近骊珠,这个已经成为了他妻子的女人。

被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会让他瞬间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对于他不着痕迹的疏远,骊珠仿佛没有察觉,她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

成为太子的第二年,他接了去察看南方地震,赈济灾民的任务。

这是他回到京城五年来一次离开这里,也是他结交外官的好时机。在他要启程的当天,长生忽然听到外面水动莲风。

现在是残冬的清晨,阳光薄薄的射透天际,空气里有一点潮湿的冷,外面有细小的雪花飘过来,落在盛开得无边无际,永远都不会凋零的莲花池中间。

骊珠站在一大片盛开的莲花之间,远远的看着他,正如过去的每一个日子,他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长长的,拖曳到脚边的金黄色长发如同清晨的流光一般铺散开来,远远的,骊珠的身影在一片荷花光影之间,变得单薄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一样。

那已经不是会缠着他的颈子央求他剥莲子给他吃的少女了,而是一个已经成熟了的女性。

她没有走过来,只是隔着花忧伤的看着他,半晌,才张开了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嘴唇。

“你要离开了是吗?”

“是的。”说完之后,长生想了想,走向她,伸出手臂,把她拥在怀中,轻轻的吻她的额头。

淡灰色的眼睛抬起来,忧伤的看了他一会儿,怔怔的、痴痴的,然后,她捧住他的脸颊,紧接着有柔软冰冷的触感碰上他的嘴唇,长生的头脑忽然眩晕起来;骊珠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淡淡的凉着,干净,只稍微有一点水泽的味道。

下一秒,骊珠推开了他。

“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那一瞬间的骊珠几乎到了明艳的地步。那种无法让人直视的美丽却惊醒了长生片刻的迷梦。

他记起来了,自己如何根深蒂固的厌恶着这种美的。

他却温柔的笑起来,拥紧她,在她发上落下一吻。

“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中间还象个爱着妻子的丈夫一样恋恋不舍的回头,骊珠就这样痴痴看他消失。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阳泉帝平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依然眺望着长生消失的方向,然后后退一步,被阳泉帝象是在抱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

“嗯……我知道……”她转过身,蹭在了象她父亲一般的男人怀里。

阳泉帝只是顺着她的头发,安慰着她,骊珠低低的说道,“这有什么办法呢,我喜欢了他,这有什么办法呢……”

男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小小呜咽着的骊珠。

赈灾的过程异常顺利,仿佛有什么暗中相助一般,长生在南方待到了四月,处理完一切事宜,打算泛舟而回,顺路考察河工水利。

为了讨他欢心,他的座舰被装点得富丽堂皇,这日刚刚天亮,就有小舟靠近他的座舰,京城里太子妃骊珠的信按时送到。

长生忽然想笑。骊珠一日一封信只絮絮叨叨对他说一些琐碎的事情,只可怜了八百里加急,不知为她赔上多少骏马。不过这点骏马算什么?他的父亲为了让骊珠高兴,在乎过什么?

这封信是一贯的琐碎,他虽然不耐烦,却也仔细读了;日后总是要回京城,总是要再对骊珠虚情假意,不背熟了怎么行?

就在他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大船忽然用力动摇了起来,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外面嚷了起来,“起浪了!小心!”

这船极其宽大平稳,要多大的浪才能让他动摇?长生心里嘀咕,打算出去看一下的时候,忽然又是一个更大的浪打来,整个船动摇的几乎翻转过来,房间里烛光明灭,长生下意识的向烛台方向看去,却看到一道淡薄的人影。

那样长的袖子和拖曳地面的金色发丝,鬓边还有一朵白色的莲花,恹恹的,有点残败的味道。

灯花跳着,他听到了骊珠软软的声音,“长生,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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