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语盈笑道,“水啊。”
见他听不明白又解释道,“覆水收回来啦。”
当初她从湖中被救回来后,为了抵制这门婚事,将洗脸水泼到院中的雪人上,指着消融的雪人对满院的家丁道,“要我嫁给他,除非这水能重新回到铜盆中!”
不久前谢晏回说了那话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当初的壮举已经传到他耳中,正好前日下了场小雨,她端着盆老老实实的蹲在院中接了一整天的雨水。
薛语盈厚着脸皮说,“这水蒸发后上了天又化作雨,我此举并无任何问题。”
谢晏回接过那瓶水放到案台上,大掌抚摸着花瓶上的纹路,“薛语盈,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谁知道呢。”薛语盈努力勾起一抹淡笑,无所谓的耸着肩膀。
“你这样我很困扰。”
谢晏回眼里的情绪淡去,落寞的卷起桌台上的宣纸。
这回换薛语盈沉默了很久,少女低着头抓着裙上的玉穗子。
她盯着他手里精心折好的卷轴,那笑容怎么也没法继续了。
少女从袖笼中掏出一支呵护仔细的花枝,插进那瓶雨水之中。
花苞微绽,片片藏于花芯之中,她收回手,再抬起头,脸上已经又重新堆满笑意,“没事,我也来不了几回了。你不必烦恼。”
谢晏回猛地抬起头,似乎要将她看穿了去,“你什么意思?”
薛语盈和寻常无异,又似乎有了什么变化,她柔和的望着他,没有答话。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薛语盈果然没再出现,他特地问过管家她有没有再递东西来。
管家的表情却很诧异,“少爷你不知道吗?大公子说你因她颇为苦恼,吩咐我们莫将她再放进来。她是有一段日子没来了,说来也蹊跷,那等她下次来拜访,要放她进去么?”
谢晏回微微蹙眉,“不必了。”
夜间躺在床上,不知怎的,他回忆起上一次见她时的场景,她的脸藏匿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当他问起她为何又翻墙时,她的眼里似有委屈。
她说她不会再来时,他分明看到她转过身时一滴泪划过她的眼角落在地上,又被她踏上去脚步藏得了无痕迹。
他的书桌上还插着那支花,薛语盈说是从很远的地方采的,他当时并没有在意。
这会想来,却有异样的情绪涌上来,很远的地方,会有多远?
不过这是什么品种的花,这两日花苞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打开,竟然有五种颜色,他也不曾见过,想来确实不常见,那它说是很远的地方,应该不是夸大其词。
只不过她一个深闺女子,即使再顽劣也不可能独自出远门,那她何来此一说?
他一时想不明白,心里又想,以她的性格,也许就是乱说一通,她儿时最喜欢如此糊弄人。
但是他又想,她确实不该再耍这种伎俩。
翻来覆去许久,才沉沉睡去。
第10章 第十话
谢晏回以为近期不会再见到的人,隔天就遇上了。
薛语盈显然也见着他,两人距离很远,中间隔着许多人,眼眶瞬间红了,她朝着他的方向微微颔首然后迅速扭过头去,
谢晏回摸不着头脑,正欲问个明白,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停住脚步。
薛语盈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豪爽粗犷,正指着路边的小件低声询问。
她细声同他解说,两人说笑着走远了
他心里五味陈杂,这男子是谁?能同她一起的逛街想来不是闲杂人等。
不论他怎么想,他都能隐隐猜到他们的关系,更别提联想到之前的种种。
茶水店坐满了客人,有人小声议论,“看见没,那是薛家的千金,刚开始拒绝同谢府的亲事,前些日子又日日缠着谢二公子,然谢二公子也是个有脾性的人,哪能再让她进门。这不,几次都被人拦在门外,听说还翻墙,丢脸丢大发了,薛将军的脸都丢尽了,这才要把她嫁去西凉。”
小摊的伙计惊呼,“西凉国!这可是亲生闺女,薛将军如何狠心把她送到那豺狼之境?”
那人翻了白眼,“你知道什么,两国联姻,陛下赐婚,岂是小情小爱可比拟的?”
谢晏回慢腾腾的走回府邸,一路上听了太多这样的话。
从一脸震惊到一脸麻木。
他不知道当时随口一句话会酿造这种后果。
谢家大公子正巧出门,撞上失魂落魄的胞弟,心下一惊,忙打量他,“怎么回事,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呢?”
谢晏回未答话,问兄长,“你这是去哪儿?”
谢大公子笑,“京城来了一批西凉人,陛下要我挑选一批种马。”
谢晏回神色未变,“西凉人怎么会来京城?”
谢大公子收起笑容,看了胞弟良久,了然,“你知道呢?我本来不想和你提,就是怕你有负担,不过说来,这西凉的王子生的不错,我见过几面,没有那么不堪。”
谢晏回沉声道,“这事,关系到两国建交?”
“……”谢大公子皱眉,明显看出他情况不对,提高音量,“不论有没有其他关系,这事已成定局,谁也改变不了。我知道你这人心善,但是她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万不可帮她。”
谢晏回点点头,挪着腿往院子里去,他突然想,如果他之前同意了她就好了。她三番几次的暗示求助,他竟然没看明白。
或许是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让他误解了去,可笑的是他还在矜持苦恼。
桌上还摆着那支快萎的花,他又不懂了,别人送她的花,她又转送给他是什么意思?
她的那滴眼泪又是什么意思?示弱?还是演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冒出许多阴暗的词汇,但他确实感到胸口烦闷,甚至暴躁,有想毁去一切的冲动。
他将案上的书扫到地上,咬牙切齿的,许久许久,凉风从窗口吹来,散去他许多气愤,他弯下腰一一捡起地上卷轴,在书桌的角落里看到一个藏青色的荷包,他捡起来,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个,他拒绝了她,他从窗口扔进来落在地上,他任由它躺在角落里,不去捡也不去扔。
他在诽谤她的罪恶之时,他又是什么样呢?他也非良善之辈,他任由着事态发展,他在想什么呢?真可笑,他竟然相信她是喜欢他的。
喜欢一个瘸子,呵呵,他竟然会如此认为。
他笑出了泪,抱着那瓶灌着雨水的花瓶走出门,在院中站定,狠狠的将花瓶砸在墙上,碎片落了一地,那花也掩在尘埃里。
薛语盈上午见到谢晏回就有些耐不住性子,得空辞了西凉王子,从墙上翻过来,刚落地被旁边站着的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迎着笑将手里的饼递给他。
“还是热的,你快吃。”
谢晏回冷漠的看着她,被她脸上的笑刺的不行,她怎么还能笑出来,她把他当什么?到现在了还想利用他?他凭什么要救她?他大哥说得对,他因她受的非议已经够多了。
薛语盈见他神色怪异的望着自己,推了推他的手,“怎么不吃。很好吃的,不甜也不腻口,我之前都没发现,就在西街那家,你知道吗?我都没怎么过去,排了好些人了。”
谢晏回阴着脸,声音冰冷,“别再来了!再来我也不会见你了!薛语盈,给自己留点脸面!”
她的双手停在两人之间,笑容僵在脸上,僵硬的问,“你……说什么?”
谢晏回加重语气,几乎是愤怒的吼出来,“我让你别来了!我总是见到你,很烦啊你不知道吗!!”
薛语盈保持着一个动作待在原地,很久很久,才将几乎要溢出来的哭音压下去,“对不起,我不知道,给你造成很多困扰,很抱歉。”
“不用道歉。”他闭上眼,“我也不会原谅你,求你别来了。”
她手足无措的将手里的纸包放在桌上,语无伦次的说,“真的很好吃,你可以试一试嘛,对不起,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尝一口,我排了很久的队。”
他听到她的哭声,感到疲惫不堪,许久他听到她的脚步声远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久久没有动静,
他不知道她还想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他睁开眼,看到她、少女蹲在地上捡碎陶瓷片,从土里扒拉开已经被毒日晒焉的花,她伸出手,小心的试探的碰了碰花苞,眼泪成涟珠一样不断滴在花上,溅在土里,大颗大颗,不断的往下淌。